早朝结束,回到宣室殿殷韶棠收到了廖太师的求见,略微思索了一下,大致也知道对方为何而来。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带人进来:“宣。”
“微臣参见陛下”廖太师被内侍引进来,对着殷韶棠行了个礼。
“来人,赐座。”殷韶棠抬头看向廖太师,眉眼间确实看出几分跟那个罪魁祸首的相似处,“廖太师,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
“谢陛下。”廖太师听到殷韶棠赐座,也没急着坐下,他踟躇了片刻,跪下说道,“陛下,臣听闻您封了那裴国公世子为郎中令,还让人接到宫里了。臣以为甚是不妥,郎中令主要职掌陛下宫殿警卫,那裴国公世子年纪轻轻,又无政绩功劳,此子何德何能能保卫陛下身侧啊?实在担不起陛下您的厚爱。”
“这裴国公世子朕记得是廖太师的外孙吧。”殷韶棠听完廖太师的话,稍稍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坐姿,他低头看着跪着的廖太师,意味不明的说道。
“回陛下,谨行确实是臣已故小女的孩子。”像是想到亡女,廖太师也不忍露出悲伤的神色,“当年小女亡故,本想着接两个孩子回去的,可是那裴厉他不同意!”
“朕对你们当年两家的事儿一点都不感兴趣,当年父皇都没管,朕也不在意,不想插手。但——”殷韶棠顿了顿,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这快闹出人命了,闹到朕眼皮子底下了,朕却不能不管。”
“人命?陛下何出此言?”廖太师抬起头,看了看殷韶棠的神色,见他认真不似开玩笑,心下也有些诧异,到底发生了何事。
“廖太师,朕以为,无论两家父辈祖辈有何仇恨矛盾,但祸不及子孙,何况这裴谨行是你外孙,也算半个廖家人吧。你竟然如此狠心这么多年不管不顾,任他在裴国公府自身自灭?”殷韶棠说着火气就又起来了,声音上也严厉,后半段话语气可谓是训斥了。
“陛下息怒!”廖太师连忙又磕了个头,他有些莫名帝王的愤怒,看情形是因为裴谨行,“谨行也是微臣的外孙,微臣与那裴国公府再有矛盾也不会迁怒谨行。微臣虽与裴国公府不再来往,但是私下还是让人照看着谨行他们兄妹俩的。”
“照看,廖太师的照看的结果就是卫林海昨日把奄奄一息的裴谨行带进宫。”殷韶棠怒极翻笑了出来。一掌拍在桌案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案上的笔洗砚台都颠了一下,殿内候着的内侍宫女都跪了下来。帝王之怒,向来动辄血流千里。
“奄奄一息?”这下廖太师是真的傻眼了,即使他这个两个外孙有着一半对家的血,但是也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的孩子,他还是心疼紧张的,“奄奄一息的进宫?谨行这孩子怎么了,妤欣呢?不可能啊!臣每日都会听下人跟臣汇报两个外孙的情况啊,都好好的啊,怎么就出事儿了?”
“哼,若非朕让卫林海去宣旨,这今日朕的案台上就多了本裴国公世子殁了的奏折。”殷韶棠想着,要不是你这老东西不好好照看你外孙让他活蹦乱跳,朕能次次回到开国大典吗?都是你!不负责任,只管生不管养!就该罚你们都吃藕粉丸子!
“老臣真的不知啊!妤欣前两日还与我通信说她和谨行一切都好。陛下,谨行他怎么了?他现在怎么样了!”廖太师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君前礼仪也不顾了。
见廖太师紧张担心的模样也不是作假,殷韶棠这才火气消了点,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到:“中了毒,又落了水,昨日差点就没了,让太医救回来了,还昏着呢,卫林海在旁边守着。”
“臣谢陛下救命之恩啊!”廖太师又是一拜,心下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孩子,“那陛下,妤欣她怎么样?”
“呵,你知道裴谨行怎么中毒的么?”殷韶棠瞥了眼摇头的廖太师,忽然有些不怀好意,总不能就他一个心里堵的慌,“就是你的好外孙女给你的好外孙下的呀!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查一查。”
“这,这,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话还没说完,这廖太师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啧,这祖孙怎么一个毛病,说晕就晕!”殷韶棠没意思的挥了挥手,“把廖太师抬下去,叫个太医看看,让太师府的人把他接走。”
卫林海进来的时候就看着内侍们把廖太师抬出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解气,想想裴小世子,哎呀真是个小可怜,这要是搁他身边他一定照顾的好好的。
“怎么了?”殷韶棠看着卫林海走进来,脸上表情变化多样,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
听到殷韶棠的声音,卫林海回过神:“陛下,裴世子醒了。”
裴谨行脑袋依旧有些晕晕的,他看着面前似乎穿着太医官服的人捉着他的手给他诊脉。
他记得吃了有毒的糕点,在人工水池边催吐,忽然在水面上看见妤欣的脸,然后就被推进水池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看了看周围,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一时也猜不出是哪儿。他应该是被人救了,他还记得他朦胧间,听到有个声音,让他不许死。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吧,看样子非富即贵。
就在他胡乱猜测的时候,就听见有人传唤,“陛下到!”
嗯?陛下?等等?这是皇宫?裴谨行有些发愣,看着屋子里的人跪了一地,这才抬头看向那走进来的男人。
跟绘本书中说的不一样,他穿着玄色的衣服,绣着龙行暗纹,整个人看上去内敛,气势不凡。容貌冷峻,那漆黑的眼睛微微扫过就带着无限威压。这样的人,莫名的就和他模糊的记忆中抓着他不让他死的身影重合上了。
“都起来吧。”殷韶棠走到一旁,在卫林海伺候下坐下,“裴世子怎么样了?”
“回陛下,余毒已清,世子也退烧了。如今只要休息调理,在喝几副药就好了。世子身子太弱,臣也为世子准备了药膳,改善世子的体质。”薛太医是太医院的首席,平时专门给皇帝皇后问诊,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次给新帝服务就是给一个世家公子看诊。
薛太医偷偷看了眼傻愣愣坐着的裴世子,现在瘦着病着面上不显。但是这人美在骨不在皮,多年行医看骨经验,这裴世子也是钟灵毓秀胚子。想了想那天夜里裴世子病危,陛下着急的样子!啧啧,这个裴世子不简单,回去就记下来,别忘了。
“嗯,按照你说的办,需要什么跟卫林海说,他帮你安排。”殷韶棠点了点头,待太医收拾好医箱都退下,他才把目光落在床上的裴谨行身上。
“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没……”裴谨行对上殷韶棠的眼睛,一下子回过神,连忙转移目光,又像是不确定一下眼神是不是偷看一下,“您真的是陛下?这里是皇宫?是您救了我?”
“那你觉得我是谁?除了朕,谁能把你从裴国公府带出来?”殷韶棠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也打量起活着的裴谨行。
前几次轮回都是匆匆相见,没说过话,见他之时已经了无生趣,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如今眼前这个,虽然眼底仍旧没什么生机,但似乎还存着一丝希望。
“陛下何必救我,我不过是个失败不该存在的人。”裴谨行垂下眼,手里捏紧了被褥。
“就因为你胞妹给你下毒?”殷韶棠的话让裴谨行手上的动作一顿,又再次捏紧,这次力道大的连关节处都发白了。
“你活着的意义就是她么?你对她好,她不领情,你就想死了?”殷韶棠嗤之以鼻的笑了笑,“你是傻瓜么?”
“啊?”似乎没想到殷韶棠会骂他,裴谨行一下子抬头,对上殷韶棠有些嘲讽的目光。
“男儿立身于地,因志在千里,岂能因家宅小事困在寸方之地?裴妤欣不接受你的好意,非要嫁入侯府,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无人逼迫她,强制她。既然是她的决定,那么以后是福是祸都由她自己承担。”
“她是我亲妹妹!我怎么能眼看着她踏入火海?”裴谨行声音有些变响,似乎声音大一点就能帮他站稳点脚跟。
“不就是你的亲妹妹对着他的亲大哥下毒么?”殷韶棠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再扎裴谨行的心,让他又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我只是想她好点,从小她想要什么我拼命给她争取,不让她吃苦,不让她受累,我有错了么?”裴谨行把脸埋入被子里,压抑着哭声。
“你错了!”殷韶棠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讲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看着对方被被子憋红的脸,“你就错在没让她吃苦,没让她受累,没让她知道想要活的好是多么艰难,没让她知道你这个做哥哥的为了她承担了多少。所以只要你一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她就恨不得你死!”
“我……”裴谨行听着殷韶棠的话,想着当时水面上裴妤欣怨毒扭曲的面容,是啊,他疼了十几年的妹妹,真的是要他死啊。
“好了,别哭了。本来就丑,越哭越丑。”殷韶棠有心让裴谨行走出阴影,不让他在寻死,绞尽脑汁的掰大道理。在他看来,有那个闲工夫伤春悲秋,他奏折都批完了,对他来讲时间很宝贵的。看不顺眼全砍了就好了,费劲儿。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你应该清醒了吧?没必要在为了这些事情难过了。以后就划清界限好了。”殷韶棠忽然想到自己还给眼前这人安排了官职,“以后就跟着朕,朕刚刚登基,百废俱兴,事情多,正缺人帮忙。”
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为国为民,不求名垂青史,但望出人头地扬名立万,方不负人间走一遭。这个裴谨行看上去就是个死脑筋的,要是能让他一心一意帮自己,肯定没工夫想死。海晏河清,盛世王朝的理想就近了。
“跟着陛下?”裴谨行似乎没想到话题转的这么快,他看的出眼前这位年轻陛下脸上的期待,又想到那夜听到这人有些着急却又坚定的声音。这么多年了,他身边的人都盼着他死,甚至他全心全意对待的妹妹。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却拉着他跟他说不想他死,要他活下来。
裴谨行不傻,从殷韶棠开始跟他讲话,他就知道,这位陛下是真想让他活下来,不想他寻死。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关心,在乎他的生死。他目光灼灼看着殷韶棠,也许在他身边继续活着是不错的选择。“好,就跟着陛下,在陛下身边。”
殷韶棠得到想要的答案,满意的露出笑容,看着对方一脸求夸奖的表情,破天荒的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发顶。唔,手感不错。看吧,他就知道锦绣前程才是每个男儿的梦想,看看,这激动的脸都红了。
一旁的卫林海看着这一幕,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