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起吃火锅的时候,得到舒意特殊叮嘱的蒋晚,强忍着对祝秋宴发作的心,用高挑的眉毛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千遍,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你是不是除了衬衫黑裤,没有别的衣服?
这么热的天,穿这么严实做什么?
祝秋宴微微羞赧:“我怕晒太阳。”
蒋晚:……德性,惯的你。
由于殷照年不在家,偌大的别墅只他们四个,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最惊喜的是梁嘉善的厨艺,平平无奇的火锅底料经他一手,美味地能长胖十斤。
饭后蒋晚抚着圆滚滚的肚皮说:“梁嘉善,听说你是我家小意的未婚夫,你们什么时候结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两家长辈年轻时定下的。”
梁嘉善一边收拾残局一边说,舒意帮着把碗碟送到厨房,祝秋宴在认真地捣腾洗碗机。
一会儿问加多少水,一会儿问开什么模式,反正就是不让舒意和梁嘉善说上话。
蒋晚哼哼两声,强行插入话题,为梁嘉善制造机会:“那你们是娃娃亲啊!哇,好古老的结亲方式,都什么年代了。”
梁嘉善想了一会儿,沉吟着说:“他们原先的打算似乎是让父亲那一辈结亲,但不知为什么最后没能如愿。”
提起这茬,蒋晚也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还是她家里人告诉她的。
舒意的母亲舒杨是个画家,非常出名,外公舒礼然也是个画家,非常非常出名,总而言之就是薪火相传,渊源深厚,好几代的书香世家。
而梁家,梁嘉善的父亲梁瑾是个名企业家,爷爷梁清斋那就更不得了,开.国.功臣,生意大到海外去,曾在战争时期提供了不少助力,被授予特殊贡献勋章,至今还被邀请上□□城楼看阅.兵。
这两家相识属于强强联手,舒礼然原意想将唯一的女儿舒杨嫁给梁瑾,梁瑾似乎也对舒杨情根深种,当年一掷千金为她买下香樟别苑作为求婚之用的传闻一度传到今日,可最后两人却没走到一起。
最终舒杨火速地嫁给了殷照年,嗯,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古董收藏家。
所以,蒋晚总结道:“两家长辈就退而求其次,让孙子辈来顶上?”
梁嘉善看了眼舒意,没有否认。
舒意听完也颇感奇妙,她原先不了解始末,还以为是长辈们闲谈之间随口定下的,未必值得当真。
旁人不知道,她却比谁都清楚。
殷照年与舒杨结婚的时候,家里好似出了点财政问题,因此入赘舒家,夫妻俩生活算不上和美,经常打闹,殷照年每隔一阵子就要上演一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以此来博舒杨的眼球,奈何舒杨总是一副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态度。
时日长了,夫妻离心,殷照年就越玩越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收养了她,因为入赘的关系她就跟了舒杨的姓,称呼舒礼然为“爷爷”。
倘若他们没有收养她,那这婚约要找谁去履行?
她想起之前舒杨说过,舒礼然这次从老家来北京就是为了促成两家的婚事,一时再看梁嘉善,神色间颇有点尴尬。
察觉到梁嘉善正若有似无地打量她,她挠了下耳朵,也假装捣腾起洗碗机。
祝秋宴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忽的冷笑一声,一把丢下擦锅的活计:“不是已经21世纪了吗?还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呐?哪来这些落后的乡巴佬。”
舒意被逗笑了:“您到现在还用着2G,我都没嫌弃您呢。”
祝秋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梁嘉善看他吃瘪就忍俊不禁,接手了祝秋宴的活计,把舒意赶到一旁:“其实我也是回国之后才知道有婚约这件事,你不用感到负担,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朋友,小时候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
舒意点点头。
她还有点印象,小时候梁嘉善情商就很高,在她刚刚来到一个新环境完全无法融入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从善如流地陪在她身旁,和她说话,逗她玩,让她愿意主动分享自己的心事了。
直到他离开,她才渐渐敛去了锋芒,变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短暂地把自己是“金九”这个身份藏了起来。
“我记得你酒量很好。”梁嘉善回忆着说。
舒意摆摆手,蒋晚从后面凑过来一颗脑袋:“什么?小意会喝酒?这不可能,她从来不喝酒的。”
梁嘉善笑了笑。
“我说真的,她连红酒都不喝。”
见蒋晚较真起来,梁嘉善似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开始找补:“那我可能记错了吧。”
蒋晚不太相信他的解释,端看三人讳莫如深的样子,便知有什么唯独瞒着她。蒋晚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道:“小意!你果真深藏不露啊。”
说完却莫名地沮丧起来,她看了眼厨房打转的三人,为自己找个借口,快步走到窗边。
盛暑的天,即便夜晚温度下降不少,草地里也还蒸腾着白日的暑气,一阵阵热浪伴着暖风浮上面庞,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心头盘旋着一缕孤单。
和小意在一起这么多年,不是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她。
拒绝老师的栽培,一定要匿名发表作品是这样;酒量大,和祝秋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是这样;如今再加进去一个梁嘉善,他们之间似乎有股无形的屏障,将她拒绝在外。
她想触碰,却触碰不到。
犹如心间一直潜伏着的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似乎在过去某一个环境里,她也曾这样孤单过。
好像那对被“幽禁”在深墙大院里的姐妹。
……
筱雅也死了。
火灭了之后,守卫带人进去清理时,那具烧焦的尸体几乎与铁窗融为一体,如何都掰扯不下来,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将其尸首斩断,首尾分离方才能抬出柴房。
谢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父亲、表小姐,凛冬、筱雅……一个接一个死了,阿姐还告诉她,父亲也是被人害死的,她正在调查幕后凶手。
她无法接受平静的生活中忽然丢过来的一颗颗炸弹,崩溃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为你分担?”
“晚晚,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谢晚一步步踉跄着朝后退,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摔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既然不想让我难过,何不一直瞒得死死的,紧紧的,不让我知道分毫?就让我那当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好了,可现在为什么又想让我知道了?想让我难过了?”
谢意尝试着搀起她,却被她反手一推,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她心中亦是痛苦不已:“对不起,晚晚,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你。”
但她失策了,她以一个宅院女子的身份去对抗储位之争的阴谋,输在了掉以轻心的位置上。
她没有想到对方陷害完谢融不够,还试图吞并谢家的家财,想要她全家都死于无声无息的洪流当中。
她无法再坐视谢晚当一只雏鸟,任由贼人宰杀,必要将她拉进局中,让她亲眼看到当局的残酷。
谢晚脑海中不断闪过王歌被勒死时满目疮痍的场景,凛冬从枯井里被挖出来时面容凹陷的样子,以及筱雅与铁窗互相依附的情态,小腹忽的一阵翻滚,她抠着喉咙干呕不断,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连连失声。
最终,她被谢意纳入怀中。
“晚晚,对不起。”
谢晚枕着她的肩,有气无力地望着树梢后半掩着的月色,不太明朗的天,有乌云遮挡,伴着风浮动,要拼命地占领一席之地,那月色方才能显露一二。
“我更加难过的是,爱我如命的阿姐,血崩被人驱逐家门差点死在郊外时,我却毫不知情,这样愚钝愚昧的时候,还让阿姐惦记我的处境,为我发散疼痛的愁思。让你这样担心,作为妹妹的我该是怎样的无能啊?”
“不要说胡话。”
谢晚摇摇头,终究未置一词在谢意怀中睡了过去,第二日她出现在身怀巨富的“元和号”铺子门口,从粮油铺到裁缝铺,从金器铺到酒楼,她巡视了整整一天。
尔后一连半月,如斯往复。
回到她的明园小腿发酸发胀,丫鬟给她打来热水洗脚,她嫌烫,不肯放进去,丫鬟劝了一阵未果,正要作罢,谢意推门走进来。
丫鬟都退下后,一面小小的轩窗内烛火摇曳,映出两姐妹相叠的影子。
谢意半蹲着,托住谢晚一只脚,兜起热水浇在脚面上。谢晚不知是痒还是怕烫,又或者别的,脚不停地动,一直往后缩,被谢意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一下方才规矩。
然后,看着姐姐为她洗脚的剪影,她眼圈微微地泛起了红。
谢意说:“我的晚晚真出息了,最近掌柜们都跟我夸你聪敏。”
谢晚扬起下巴,有些得意:“我现在还在学习阶段,等以后上手了,就可以帮姐姐多分担一些,不必所有的生意都你一人扛。”
“好,我等着那一天。”
洗完一只脚,换了另外一只脚,水接来洒去,逐渐没了一开始的温度,可心间却暖化了开来。谢意起身时腰间忽然一个酸痛,差点磕在脚踏上。
谢晚袜子也顾不得穿了,鞋子也踢飞了,急急忙忙蹦下床扶起她。
见她眼圈也微微泛着红,谢晚一时没忍住抽噎了声:“姐姐,我们一起幸福起来,好不好?”
……
“在想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舒意走到窗边,唤回了蒋晚的思绪。蒋晚一回头竟是满脸的泪水,舒意忙追问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
“没事,有小飞虫到眼睛里了。”蒋晚抹了抹眼睛,“我打电话给冯今,他说待会来接我。”
“你不是说留下陪我吗?这么晚了还要回去?”
舒意回头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
“袁今到哪了?”
蒋晚一震:“你说谁?”
舒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竟将冯今说成了袁今,一时暗恼不已,偷偷觑了眼蒋晚的神色,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刚才想起来学校里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干净,明天想回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去了。”蒋晚低着头,“冯今约我明天去水上乐园,你让那两个陪你吧,我看他们都要争着当护花使者。”
打趣了舒意一番,蒋晚匆忙拿起随身的包,走出门外。舒意目送她走远,心里始终坠坠的,有丝不安,但却说不出根由来。
梁嘉善收拾完厨房的垃圾,经过她道:“我正好要去丢掉,顺便送一送蒋晚。”
舒意心头一暖,对上他善解人意的目光。
太晚了,一个女孩孤身一人离开,到底不太放心,可看她们刚才谈话的样子,蒋晚似乎有点沮丧,她这才没有勉强吧?
梁嘉善补充道:“等那个男孩来接他,我再回来。”
“好。”舒意把感谢放在心里,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月色下树影在浮动,女孩的笑似一捧清泉,浇灌在心田。
梁嘉善低下头,修长的腿一步步踩着草坪穿过大门。他让自己不断回想那抹笑靥,也好忘记这一刻的选择为那个男人带来的足以让他嫉妒的二人空间。
祝秋宴才不要当这种好人,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顺着空调管道三步并两步地掠至屋顶,瞅了眼在街头拐角处驻足的蒋晚,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她应该是猜到什么了吧?所以才急着想要逃离,想要躲起来,独自一人舔舐孤单的心事。
舒意仰起脑袋问他:“看到冯今了吗?”
祝秋宴说:“没有。”
“怎么还没来?”
“小姐当人家是开火箭的呐。”
舒意发现这一次祝秋宴回来,好似变得刻薄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姐刚才已经问了两个,七禅不介意多回答一个。”
舒意微恼:“上辈子晚晚嫁人了吗?”
祝秋宴身躯一震。
“嫁给袁今了吗?”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那位袁二公子似乎待晚晚极好。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没有谁比袁今更了解晚晚。
而且看谢融的意思,袁今仿佛也愿意入赘谢家,帮助晚晚继承整个家族。
舒意不禁追问:“他们生了几个宝宝?”
祝秋宴闭上眼,晚风熏得游人醉,他的思绪似乎飞远了,但仔细考究,并未能远去。他只是佯装走了神,以此来回避小姐的追问。
因为他不想告诉她那个答案——上辈子谢晚死了。
而他,恰是那始作俑者。
……
“祝秋宴。”舒意仰得脖子都快酸了,“你怎么不回答我?”
“聒噪。”
“啊?”舒意脸颊红了,他是在嫌弃她吗?
她刚要再说什么,忽然一把嫩黄的花蕊从头顶洒下,浓醉的金桂香气间传来男人略带宠溺的嗓音:“谁让小姐不按照游戏规则,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
寂静的夜,月色下洋洋洒洒的丹桂花蕊,梦幻如童话的一幕,渐渐揉碎了舒意的视线。
隔着重重的花影,她不再看得清那个男人,只依稀觉得他是那么英伟,那么骄矜,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神,将她从十数年锦衣夜行的阴暗生活里拉了出来,为她破开一道光。
如果,他没有破坏殷照年花重金买回来的这棵百年香桂的话,一切可能会更加恰如其分的美丽。
“祝秋宴!你快住手,我要被骂死了。”她跺着脚说。
祝秋宴笑得肩膀发颤。
随他去吧,是爱是恨,是地狱还是魔障,他都受着了。他一定不会再让她想起那些伤怀的过去,即便想起,也能叫她全都忘记。
他要守着小姐的天,以身相抵,以魂作偿,让那童话贯穿她的一生。
他是如此期许的、希冀的、祈祷的,甚至乞求的。
但他何曾如愿过?
作者有话要说:晚晚两辈子都是任性的,三心二意的,唯独在对待姐姐这个事情上,她是努力的,要给她成长的空间。
而小意也总是扮演着“姐姐”的角色,怀着保护她的美好心愿在世道里挣扎,可惜未能如愿。
七禅,嘉善,袁二哥哥,筱雅,凛冬,姜利,其实都是一样的,究其根本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他们没得选择,最终都没能抗争得了命数而已。
这个文真的很难写,线太多了,我要头秃了。
有点点后悔哈哈哈。
另外明天不更,为英雄们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