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当一只鸦青色的鱼鹰俯冲到大河下流相对流速较缓的水域时,刘阳正在对祝秋宴“愿者上钩”的钓鱼大法嗤之以鼻,觉得他把攻击性如此凶猛的鱼鹰带到这片山清水秀的地方,是对它的侮辱,更是对光阴的亵渎。
不料刘阳话音刚落,鱼鹰就衔起了一串铃铛。
叮铃铃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涧里十分清晰,但不知什么原因,很快鱼鹰飞回了船头,却没有带回任何东西。
刘阳微微皱眉,才要上前察看,就见身旁如老僧入定般盘踞在船尾两个小时没有过动弹的男人忽然一个飞扑,宛若一尾银鱼游入水中。
平静的水面被搅动起了涟漪,很快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被托出水面。
女孩尚有知觉,呛出几口水后,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祝秋宴从后面将她递给刘阳,刘阳抱起她的那一刻,她手摇了下铃铛,露出个清甜从容的笑容。
他一时震住了。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女孩非比寻常。之后他将她带回山上,安置在寺庙里。祝秋宴收起摇橹,将乌篷船船系在岸边,乘着夕阳手提两条愿者上钩的小笨蛋往回走。
灵活的黑鲤不断甩尾,他被溅了一身水,衣服也有了鱼腥味。
回到寺庙招晴告诉他那个女孩挺过来了,不过正在发烧,刘阳在里面照顾。他想了想,把鱼放进木桶里,只净了下手就去找刘阳。
刘阳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拧着鼻子把他往外推,奇怪的是,一直微微颤抖不断呓语的女孩,在他进来之后奇异地静了下来。
很快,恢复平缓的呼吸。
祝秋宴在门边与刘阳对视了一眼,无奈脱下外衣。因为在寺院静修,他们穿的是青灰色僧袍,脱掉外面一层里面只剩白色的中衣。
刘阳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抱了脏衣服去后院。
因此当周奕赶到山顶时,看到的一幕是刘阳在走廊上喝酒,而祝秋宴在里面照顾彼时年幼的金九。若他早一步到来,或许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这个男人将在这个女孩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么也许他就不会向她隐瞒那一夜的种种了。
然而对祝秋宴而言,一切皆是命定。
看到她笑的是刘阳,将她救回来的是招晴,而他只是出于一种在寺院里静修的虚伪慈悲心,前去看了她一眼,却哪里想到会照顾她一整夜。
说不清后来是为什么而心生恻隐,一度柔软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兴许是她一直喃喃自语着什么,让他恍然间想起了百年以前的故人。
她的梦魇,她的痛楚,她的呼唤……
这一生因果既是命定,就必须与她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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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秋宴闭上眼,那呜咽的呼唤尤在耳边。他对姜利说:“她出事了。”
“什么?”
来不及多交代,他们立刻往四合院赶。
招晴接到电话,比他们早一步到达,四合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有邻居报了警和打了急救电话,也有正在联系屋主的,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一进门直接朝着周奕奔过去。
周奕流了很多血,初步诊断之后,祝秋宴和姜利也赶了过来。招晴言简意赅地说:“情况很不好,不是中医可以挽救的程度,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什么叫做不是中医可以挽救的程度?他要死了吗?”姜利快步冲到招晴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他是不是会死?”
招晴不说话,祝秋宴看了眼手表,下班高峰期,来的时候赶上连环车祸,所有的车都堵住了,要不是姜利骑着摩托一路闯红灯,他们根本没办法这么快回来。
“救护车到哪了?”
热心群众说:“还在三环呐,这里进不来的!”
祝秋宴心下一沉,摸了摸周奕的脸,体温正在降低。他医术虽不比招晴高超,但会替人把脉,一搭手腕就知道情况有多危急。
他起身环视一圈,没有任何希冀地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她果然被带走了,而周奕……
不敢想象如果周奕去了,她会有多难过。祝秋宴对招晴说:“你来善后,我先送他去医院。”
姜利抢白道:“你怎么送?摩托没油了,我、我先去加个油?”
“不用,我来送他。你去找梁嘉善。”
祝秋宴已经冷静了下来,声线冷清,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权威。只要可以接受当下的现实,大脑的思路就被会打开。
很显然是姜利跟踪对方的时候被发现了,所以对方特地设局,调虎离山。他现在唯一的希冀是,整件事梁嘉善是知情的,那么她的生命安全至少可以得到保障。
“听我的,立刻去找他。”
“他……”
姜利开始不确信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刻,会忽然愿意相信之前祝秋宴讲给他听的那个故事,至少里面那个“梁嘉善”看起来像个好人。
但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他还值得信任吗?”
祝秋宴弯腰将周奕拉到背上,注视着前方,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梁嘉善已经变了,这一点他必须承认,但除了奢望那丝微末的可能性,他好像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姜利,那一眼山水失色,云光尽逝,姜利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
就在人群突然爆发的哗然声中,一个男人翻上了四合院的屋顶,接着以一种他们勉强能够接受的类似于跑酷的形式,掠过一片片灰黑色的屋瓦,朝着那方广袤深远的苍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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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睁开眼,在短暂地消化掉脑子里的信息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一点,视线所及应该是类似于废弃厂房的环境,有着几台落了灰的大型机床和完整的生产线,仪器上面摞满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装着类似于刀模的产品。
房顶很高,悬挂着旧式的铁片大风扇,往上还有几层楼。
她下意识找手机,才发现身上的通讯产品和首饰都不见了,对此倒也没有太意外,只是有点可惜。
那枚牡丹花金边袖扣是祝秋宴送她的,回到北京后她特地找了老师傅打制成手链,走到哪里都会戴着。也许是上一次攻击对方被识破了里面的机关吧?所以他们特地搜了身。
这么一来,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伙人。
她心下一定,尝试着活动被捆绑起来已经僵硬的四肢。手被绳子箍在身后,她强行挣扎了几下,没有丝毫作用,干脆放弃,打算先保留体力观察一下环境。
就在这时,在她斜后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
她当即转头看去,见是一颗向她滚动而来的螺丝钉。顺着螺丝钉的来向,她看到了一个和她同样被束着手脚的小孩。
小孩旁边躺着一个女人,看起来好像是生了病,蜷缩着身体,有些微痉挛的抖动。
舒意赶紧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朝对方挪过去,问道:“你是谁?”
小孩会简单的中文,却说了一个蒙古的名字,舒意立刻回想起来:“你爸爸是巴雅尔吗?”
“你认识我爸爸?”小孩激动地说,“他们把我和妈妈抓来,不停地打她,逼她说话,我好害怕。”
“你妈妈怎么了?”
“她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说话间,地上的女人勉强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舒意见她还有意识,忙同她讲话,让她坚持不要睡过去。
似乎是听到她认识巴雅尔,女人强撑着精神坐了起来。
小孩说:“我妈妈叫阿丽莎。”
阿丽莎笑了笑,温柔的目光笼罩着天真的孩子,但随即想到什么,又流露出痛苦不安的神色。
“你是谁?他们为什么抓你?也跟我丈夫有关吗?”阿丽莎是俄罗斯人,但因为常年和巴雅尔往返中俄两国做生意,中文说得很熟练。
舒意点点头:“你丈夫是被人杀害的,你知道吗?”
阿丽莎捂着脸,低头啜泣:“刚开始他们告诉我他在火车上出事了,我不敢相信,想去找他,可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家。我很害怕,就想连夜带雅谷离开,但没有想到会被他们察觉,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们都是很老实的生意人。”
舒意抿着唇。
和周奕通过金原留下的线索找了十五年才找到巴雅尔,按理说他与继承人的身份不会有太大出入。金原能够找到一个继承人,就证明他在窥古方面的能力比金家前面几代赏金猎人要强,因此她从没怀疑过巴雅尔就是继承人的可能性。
可对方却紧咬着阿丽莎和雅谷不放,让她产生某种恍惚的错觉,是否对方得到的消息与他们有什么出入,以至于他们关注的焦点变成了这对母子。
如果巴雅尔是继承人的话,按理说他的儿子雅谷也应该是,她只要通过窥古能力看一看他的祖辈就能知道答案,然而舒意定定看着孩子的眼眸良久,没有任何记忆浮现。
于是,她抱着一丝宁可错过也不可放过的可能性,对上了旁边那个柔弱的女人的眼睛。
“阿丽莎,看着我。”她的声音微沉下去,伴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树叶摩挲的沙沙哑声。
阿丽莎困惑而不解地看向她。
就在那一刻,一个曼妙婀娜的女子朝“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