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谢府是大长公主特地为驸马建的别苑,老年时为了含饴弄孙才搬来阖家团聚。砖瓦屋舍用料精贵,装修富丽堂皇,整个京都贵族拉出来站一排,加起来都没有谢家煊赫。
那屋里屋外自然是没有话说,影壁过后回廊九曲,亭台楼阁,一派恢弘气派,两进垂花门后则是千秋园并雀楼,佳木葱茏,万花灼灼,奇草仙藤,累垂可爱。凡进屋内,均是朱漆方台,雕龙宝座,黄梨木的太师椅,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桃梅白菊,搭着刺绣屏风。就连东西抱厦,奴役仆从居所也环抱玉池,风景如画。
舒意只在梦里见过,而今亲身体验,一帧一幕都像是定格的画面,将她彻底地卷入历史洪流,成为真正的谢意。
她走过谢府的每一处,最后还是停在千秋园。
甬道上连接西北路径用作休息的亭阁,还是当初的摆设,一方玉盘盛着几个娇黄玲珑大佛手,旁边的烟霞熏烧瓶插着早上新剪的花枝,叶子上还沾着露水。
袖珍茶海上有一套官窑出土的御用茶具。
滔滔黄河,奔流到海,哪怕身在内院,安静的气息中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和水流的声音。想到古堡入门前那串英文,舒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为什么……”她莹润的眼眸充满困惑,“为什么要建一座一模一样的宅邸?”
祝秋宴顿了一下,看向别处:“当年离开谢家的时候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我总是以为只要保存这座宅子,就能弥补昔日的过错。至少、至少不会让那些遗憾随风而逝。”
舒意曾梦见过上一世谢意临死前的场景,在一片燃烧的灰烬里,她浑身布满火焰,像是一只被上了枷锁的凤凰。
她的四肢被钉在木架上,鲜亮顺滑的羽毛被烧得焦黑,她不停地疯狂地嘶吼,长喙发出尖利破空的悲鸣,以此抗击人世的不公,一直到气绝她仍以背脊抵天,用血祭地,呐喊哭泣,坠落深渊。
除此以外,她没有多余的记忆。那个时候他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祝秋宴的目光渐渐深远,被无法弥补的遗憾折磨地日渐憔悴,仿佛那些过去还没碾做尘土,他已然乘风而去。
舒意低下头,又道:“刚才刘阳给我讲了一些事,你和李重夔后来生了龃龉吗?他为什么将你贬谪到青州来?”
祝秋宴回头看向她,她也正看着他:“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的话,我就先走了。”
“没有,不是。”他急忙拉住她,“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有没有的选择,被丢弃,被领养,被人唾骂,被千夫所指,这些幼年所构成的全部时刻都在向他陈述一个事实——你这样的人,有谁会关心你,在意你?
时间长了,他逐渐认知到一个人的沉痛与悲悯在那个战乱年代根本不值一提,在家国面前更是轻如鸿毛,不重要,不去想,也不再提醒自己有多可怜,这样一来渐渐连解释、辩白都变得没有意义,他只需要去做,然后承受所有的后果。
谢意曾问过他,舒意也曾问过他,而今她们一起问他,他才骤然发现原来他的内心也是可以被听到的,他也可以忏悔,也值得善待。
蝼蚁的人生,哪怕无从选择,也有人在意。
他笑了起来:“那一晚你洞悉了梁嘉善的用意和我的目的,让我们离开之后,我一直在谢府门前徘徊,我很怕你会用玉石俱焚的方式来还击。”
当时他已然感受到她的刺芒,以她骨子里的烈性,若谢晚还在世,哪怕再难她也会蹚出一条血路来,可谢晚去了,一切变得未知。
她的平静缜密,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昼夜即在掌间溜过。
及至天明时分,他与梁嘉善达成一致,由梁嘉善留下看守谢府,他则连夜赶去边陲面见李重夔。
四年前李重夔帮他把瞎灶婆下葬之后,他就跟他走了。
后来他们在青州、雍州边及湖广一带大展拳脚,其帐下骁勇悍将无数,就连谋士也多如过江之鲫,可李重夔偏偏只待他有如亲生父子。
其恩重如山,他终生难报,哪怕其为了逼圣人交付兵权,不惜与匈奴勾结迫害袁家满门忠烈,哪怕杀了他亡人故友,哪怕他满腔报国热血,踌躇满志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好似也没得选择。
来到帐下,他唯有以命相抵,才能换取谢意长安。
李重夔勃然大怒,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在他苦苦哀求之下终究还是妥协让步。当时他已然同意,只要谢意不站在徐家的天下与他公开为敌,他可以放弃谢家万顷财富。
军中艰难,兵器粮草常年短缺,财富是笔多大的诱惑祝秋宴比谁都清楚,李重夔能做出这番让步,让他心中爱恨交织,五味杂陈。
那时他尚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天生帝王者,不择手段是为权宜之计,待到大权在握,终会爱民如子。
如此想着,他离开之时对李重夔已复重信,将梁家在京都的布局与圣人的猜忌一一相告,未料到他前脚刚走,后脚李重夔就派人秘密潜入京中,先他一步去夺谢家的财产。
等他赶回京中,梁嘉善已经被梁太尉掌控,而谢意被逼得走投无路,于圣人以保护为名派兵围住谢家之际,一把火烧光了所有。
她拿剑抵着他的胸口,却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她说:“七禅,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负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以为是他,是他带来了李重夔的人,“为了这破碎的天下,你当真要逼我去死,才能施展你的抱负?若然如此,我给你机会。七禅,我给你机会……”
他心慌意乱,想折她手中的剑,可他每靠近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就这么在他眼前一步步退到火海中去。
她似乎还说了什么,可他却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那句“生生世世不再见你”。这个刚烈的女子,果真用玉石俱焚的方式让他顿悟,让他剧痛,让他终其一生再难将她忘怀。
他事后才知,一切种种都是李重夔所为。那个待他情深义重,堪比义父的男人,夺舍之间,可曾真正为他着想过?
李重夔常常站在金銮殿前的玉阶上,望着远方的烽火,同他说:“秋宴,看看如今的天下,看看你我共同打下的江山,这番繁华景象,过去可曾想过?幼帝在位期间,整个国家危如累卵,即便没有削藩之政,那些诸侯就会乖乖待在自己的封地了吗?我若不逼他们一把,战局至少要拉长五年!五年的时间,你知道一个国家会经历怎样的消亡吗?
“秋宴,不要再自欺欺人,因为一个女子,你的抱负你的理想,你治世救国的斗志全都被打消了,你再也不是我初见时雄心满志的少年,你的才气都去了哪里?”
“七禅是她为你取的小字吧?今日之后别再用了,以后就唤作怀远吧,朕希望你能慎思怀远,为朕匡扶天下。”
为君者当断则断,李重夔确实是个能人善用的帝王,但帝王总是避免不了猜忌,幼帝还不足十岁,就无声无息地死在太清宫中。梁太尉百年之后,梁家九族一泻千里。
过去的恩与宠,在帝王眼里价值几何?
祝秋宴的怀远抱负,在帝王的史书里又算的了什么?
他低下头,望着脚下的一米阳光,徐徐轻笑:“我只是走了一条天下学子都会走的路,未能幸免的是,因为心中常怀愧疚,力不从心,无法再与王并肩走下去而已,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龃龉。”
舒意也看着他脚下的阳光,想象着她在他影子里的模样。李重夔如此待他,他尚且为他美言,连身后掘坟的事都一笔带过,那么她呢?
“文康谢氏,吾之妻也”这八个字,就是他对她最大的怀想吗?
“你没有想过吗?去就任巡抚的路上,派人杀你的就是李重夔?”
他含笑看向她:“还重要吗?”
“之后你就一直活了下来?”
“我以为自己死透了,醒来之后却发现还活着,但对世人来说,小相公已然病逝了。其实当一个鬼也好,在黑暗里可以做很多平常做不到的事。”
历史上没有这一段的记载,但她听了不少当地民传,再加上刘阳咬牙切齿为他辩驳的一段,心中有了思量。
“李重夔能够收复九州,是你帮了他?”
“我帮的不是他。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是小姐的理想。”
舒意摆弄着手腕上的花穗:“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天。”说完她起身,想到明坛可能还在等她,忙说,“我先回去了。”
祝秋宴送她出门,她在下马石旁脚步顿了下,说,“匾额上没有字有点奇怪。”
她看他们似乎都住在这间宅邸中,早晚进出一个门头光秃秃的屋子,总觉得差了点生活气。“我看有间抱厦的门匾上写的是仰山堂,那里是谢融生前长居的院所吧?”
祝秋宴喉头发痒,闷声应下:“是,谢公亲笔题的字。”
“你的笔迹跟他很像。”
她随便摆了下手:“再见。”
明坛还站在蓝花鼠尾草的花田后,远远看她小跑过来,上前迎了两步,先开口道:“不着急,你小心别摔倒了。”
舒意提了下裙摆,明坛见她眉目舒朗,仿佛被雨水洗刷过一般,多日的积弊沉疴,有种些微通透的缝隙。
回去的路上他们照旧靠在一起,明坛单手握着小叶紫檀的佛珠,问她:“刚才那位施主多少岁了?”
舒意一惊,抬眸看她。
明坛微笑:“僧人每日修道朝圣,离涅槃最近,神鬼没有忌讳。你这个反应,我猜的应该是真的了?”
明坛闭眼,静静念了几句,都是舒意听不懂的佛典偈语。
“我上回见他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就是我说的那个男人。阿九,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舒意垂着脑袋:“对不起明坛,我不是故意想要瞒你,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谁。”
“不要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明坛握住她的手,那串桂花穗已经被她揉得不成样子,跟她现在一样耷拉着脑袋,说不出的况味。
“他一点也没有变化,我只是很好奇他的故事。”明坛眨眨眼睛,“小相公就是他,而你是他石碑上的妻子,对吗?”
“不是。”
明坛诧异:“啊?那还有别人吗?”
舒意说:“故事有点复杂,而且很长,你真的想听吗?”
明坛见她神色郑重,抿着嘴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阿九,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说给我听听吧,也许我能给你一点建议,可以让你快乐一点。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但我可以感觉到你正在为他痛苦。也许你的身边充满了故事里的因果,但我绝对是个意外,不是吗?”
舒意被说动了,天方夜谭的神奇,或许只有回归寺院,才有人愿意倾听吧?
她讲了很久,在长明寺秋凉如水的夜色里,在微凉月色映照的木板回廊上,明坛偷偷地给她准备了一坛青稞酒,听着这个漫长的故事,时而惊颤,时而平静,时而忐忑,时而感动,时而崇仰,时而落寞……
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可以给你勇气,渡你过汹涌的河流。
明坛说:“其实你很爱他,是不是?”
舒意趴在回栏上,身子一晃一晃,望着空明的月夜。这是一个四海升平的年代,离故事里的他们太过遥远,但每一段情都在现实中重演。
仿佛昨日再现,字字珠玑,历历在目,悲从中来。
“我也不知道,他和谢意之间真的开始过吗?和我之间的那段很短的时光,抱着他不为人知的目的、心机,恐惧与爱意,他真的干净地爱过我吗?明坛,人世间的□□凡胎,究竟能够承受多大的痛苦?”
明坛摇摇头,只是说:“痛苦是无法遗忘的,只能凭借时间淡化,但几百年过去了他尚且无法抽身,只能说明他不肯淡化那些痛苦,宁愿痛苦也要铭记你。阿九,你有没有想过,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天道是公平的,施舍你什么,就会剥夺你什么。
有了钱,失去家人,有了名利地位,失去健康的身体,有了无穷的快乐,失去承受苦难的能力,有了理想,失去共同守望初心的友人……诸如一切都在平衡的得失中交替进行,有的肉眼可以看到,有的肉眼看不到,有的需要用心才能感受,有的却得用尽全力才能触碰到心意。
他得到了问天的机会,却失去了她。
她保住了谢家的财富,却失去了亲人。
他们一叶障目。
他们当局者迷。
“阿九,不要再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问问你的心。”
舒意扬起脸庞,在朦胧的醉意中,唇齿间化开久远的青稞酒的浓香。一面是她骑在骆驼背上,同父亲母亲们围绕篝火喝酒吃肉,欢声笑语时,灯火映照戈壁的场景;一面是在K3狭小的高包内,他翻箱倒柜找到被藏起的一盅酒,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喝时的情形。
一面是亲人,一面是爱人;一面是仇恨,一面是执念;一面是正义,一面是理想。
她的裙摆跟着她的晃动而晃动,在风声里,在滔流中。
忽的,她耳畔出现一个声音:除非春色满园,花红百日,山河往复,故人依旧,否则我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舒意猛的抬眸,盯着院子里的鸡蛋花树。
那句箴言不断地在耳边回放,回放。她想到千秋园里那些奇花异草,想到仰山堂,明园,雀楼亭阁,乃至书房全都一模一样的设计与摆设,即便是小到脚边的一株野草,位置也没有分毫错位,忽而明白了什么。
她抓着栏杆,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后快步奔跑起来。明坛惊呆了,追问道:“你去哪里?”
她远远地回道:“我去找他。”
好在江原码头24小时营业,多的是流连忘返的游客在大河沿岸徘徊。她上船时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孩也在等船,见她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裙子,被风勾勒出过分瘦削的身材,男孩的目光忍不住好奇地落在她身上。
他们显然都是独自一人,和热闹的游客格格不入,占据着船的一侧,一前一后安静不言语。男孩长相秀气,五官透着一股爽净的灵气,哪怕夜里看到也觉得很亲近。
在他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落在身上,无法忽略之后,舒意回头看向他。
他有点腼腆,赶紧说:“对不起。”
舒意摇摇头:“你去哪里?”
“我去花市。”
“丽洋吗?”
“不是。”
舒意顿了一下,这条路去的方向,不是丽洋就是千秋园。她低头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
“啊……”男孩摸了下后脑勺,“我去找人,有点心急,想早点去等开门。你呢?”
“我也是。”舒意说,“我也去找人。”
“好巧,你之前去过那里吗?”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书包的拉链,翻出一本素描本,“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船在大河中快速前进,不断起伏,隔着两岸的灯火,一轮明月悬挂在头顶,仍是数不清的茫茫黑影,不太看得清素描中人物的脸,但舒意还是辨别出来,是一个女人。
一个古代的女人。
摇着团扇,穿着繁复的罗裙,眉心点着花钿,挽着发丝,簪着步摇。
“招晴?”
“你认识她?”
舒意不太确定,她与招晴在菡萏阁只远远缘悭一面,同样隔着灯火与树影,浮动的水光,荡漾的横波,那段锈黄的斑驳记忆无数次回想,只有相视刹那的一段段褶皱。
她竭力分辨,还是摇头。“我不是很确定,你可以等开门了问问店里的老板。”
但如果是招晴,谁会画下招晴古代的样子?除非也是上一世的人。
舒意心下微定,吁了口气,被风吹散了些微浑浊的酒气。男孩望着她:“你喝酒了吗?为什么也这么早就去那里?”
舒意说:“那里有我想见的人,我有问题等不及要问他。”她拂着面庞的头发,迷离地望向对岸,“也许只有喝了酒才敢见他。”
“很重要的问题吗?”
“嗯,很重要。”
男孩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也是,我找了她很久很久,这个人对我也很重要。”
这一刻舒意透过他的眼眸,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那名男子剑眉星目,魁梧英伟,耍起长刀来很有一股侠士的酣畅洒脱之态。
居然是张靖雪。
她再看面前的男孩,简直跟张靖雪两个模子,怎么会前世生的阳刚健硕,今生却清秀俊美?完全是一个让人不敢联想的美少年。
舒意想再看看他的眼睛确认他的身份,忽而胸口钝痛了一下。她收回视线,轻喘了口气。
男孩忙坐在她身旁来,见她脸色有点白,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喝多了,有点胃痛。”舒意摆了下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梦安。”
“你从哪里来的?”
“北京。”
舒意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看着他,忽而想笑。明坛说的没错,世间凡所有因果,都能找到源头。
这一场来自前世的重逢,未必是欢聚,但一定会攒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西江?”
周梦安明亮的眼睛有点点黯淡下去:“两年了,我还没找到她。”
“你在这里找了她两年?第一次去千秋园吗?”
“嗯,很奇妙是不是?其实丽洋花市我很熟悉,有一段时间身上没有钱了,我就在丽洋花市打工,老板偶尔也会去西岸进货,有时候还让我帮忙去码头搬运货物,但就是因为各种原因,从来没有上岸过,也没有机会去里面看一看。如果她恰好在那里的话,我可能要懊悔很长一段时间。”他摸了下脑袋。
“那你怎么现在想起去那里了?”
“我也不知道。”周梦安注视着夜色中宁静而喧嚣的城市,眼神和她有着一种相似的迷惘,“可能察觉到有那么一刻她正在想我,而我心里的方向就是西岸。但是西岸太大了,我只能先从著名地标开始找起。”
舒意渐渐有点看不清了,她的眼前骤然起了一阵迷雾。她尝试挥舞了一下,迷雾散去,可转瞬又变得旷远。
不知道这一路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良久,她说道:“你会找到她的。”
周梦安很年轻,充满着勃勃的生机,鼓励她道:“谢谢你,你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快点说出来才行。”
船靠了岸,两人下船,汽笛声远去。
throughalleternities的古堡前停着一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古董老爷车,车里装满新鲜的玫瑰,是供游客打卡拍照的一大热门景点,旁边的爬山墙上遍布绿萝紫藤,搭配欧洲的建筑风格,墙体下方还栽植着密密麻麻的矮丛花草,点缀鹅卵石和看不到尽头的地灯,也是一大亮点,然而大门是关着的。
两个人默契地欣赏完打卡点,面面相觑,吹了会凉风,头脑逐渐清醒起来。
舒意抱着手臂,初时的酒意褪去,转而替代的是冷静的思考。下一班船会在五分钟后靠岸,如果她想离去的话,现在有足够的时间。
舒意踟蹰地看了眼周梦安,周梦安识破她的局促:“你是打退堂鼓了吗?想回去了吗?”
“有一点。”她诚实地说。
周梦安微微有点失望,可能漫漫长夜失去了另外一个等候的人,他有点孤单,但他还是说:“重要的事想清楚一点也好,我送你去码头。”
他说着脱下外套递给她。
舒意刚要拒绝,他笑起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认识的,虽然有点没头没尾,但你应该可以听懂,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要拒绝了,受凉可就不好了。”
舒意现在身体确实大不如前,稍微一个感冒头疼就能演变成高烧,她说了声谢谢。有了周梦安的外套,身体转瞬获得温暖,时间也不显得那么煎熬了。
她对着手掌哈了口气,两个人并肩往码头方向走去。
忽而有声音从后方传来。
舒意转头,就见门从里面打开来,两道身影走出来。
刘阳当先,祝秋宴随后,古董车嘀的一声,车前灯骤亮,两道笔直的亮光朝她射过来。她下意识拽住周梦安的手臂,躲进一旁的灌木丛里。
刘阳上了车,祝秋宴打开车门,却没有坐进去,好像正在跟谁说话。
周梦安压低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舒意“嘘”了一声:“别说话。”
那一头祝秋宴伸出手去,似乎跟谁握了下手,尔后道:刘阳会送你去阴间门,过了那道门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你想好了吗?真的不去投胎转世?”
空气中静默了足有半分钟,舒意的胸口不断地起伏。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果断地说:“不后悔,送我去吧。”
周梦安明显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脑后升起,忍不住打个寒颤。他竭力睁大眼睛看了看,确实只有一个男人在对着空气说话,另外一个男人在车内,声音不可能这么清晰。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旁的女孩低呼了一声,身体在颤抖。
“你怎么……”他还没说完,就看到枝头动了。
一股风劈过来,借以遮挡的树梢当即被砍落在地,周梦安吓得往后一退。
男人湿润清朗的声音道:“谁在那里?”
周梦安有点紧张,正在想要不要出去的时候,旁边的女孩已经恢复平静,说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