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

作者:Doings

冰凉的吻落在脸上,舒意从半睡半醒间睁开眼睛,看清伏在上方的阴影,抬手抱住男人的脖子。

吻顺势落下来,她的手逐渐插入男人坚硬的黑发中,身体往上抬,冰凉的触觉一路沿着脖颈蔓延至胸口。

房内气温升高,好一会儿男人才喘着气停下来,埋在她胸前久久没有动作。

舒意瞥清墙上的挂钟,已经两点了。

“怎么还没睡?”

“都处理好了吗?”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发问,彼此相视一笑。祝秋宴翻过沙发,从后面抱住她。

舒意问:“为什么突然让我住到酒店这边来?”

她今天收拾了落在长明寺的行李,回到千秋园,刘阳直接把她接到了酒店。这间应该也是他常住的套房,衣柜里还有他的衣物。

只是千秋园那么多间屋子,好端端的为什么搬过来?她问刘阳,刘阳也含糊不清。

祝秋宴不想让她看到园子里的异火,捏捏眉心,窝在她耳边拨她鬓角的绒发:“千秋园年久失修,我打算翻新一下。”

“真的?”

她还是不信,是这个原因的话,刘阳何必隐瞒?

见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祝秋宴微有点头疼,女孩子太聪明就是不好,难骗。

他靠近她耳边,小声说:“你原来住的院子离千秋园有点远,快靠近后院了,我想把仰山堂旁边的洑水阁收拾出来,和三草斋打通,以后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他气息有点凌乱,话说得也半隐半露,闹得她整个人脸颊热起来。

“原本打算给你一个惊喜,谁让你非要刨根问底?”

舒意推了他一把:“好好坐着。”然后不说话了,手指勾了下发烫的耳垂,脖子也跟着痒痒的。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理了理,才舒服一点。

祝秋宴看着她的动作,再多的疲惫也消失一空。

“在看什么?”他又靠过来。

可能刚才亲热的时候碰到了遥控器,幕墙上电影再次开始播放。舒意已经看过一遍,本想等他回来就去睡觉,可看他放松的样子又不忍心,就陪着他看了一会儿。

“三哥的身后事处理地怎么样了?”

“一团乱,徒弟们都闹着分家。”

“三哥才刚走,他们就这样吗?”

祝秋宴的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手掌无意识摩挲她的肩头。

“三哥没有孩子,人也老实,手艺传给了徒弟,徒弟一个个离开,现在留在他作坊的年纪都太小了,有的甚至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可一听说三哥给作坊留下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就纷纷抢着要继承。”

她洗过了澡,只穿一件丝质的睡衣,隔着一层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

“三哥没有属意的徒弟吗?”

祝秋宴摇摇头。

“那你怎么打算?”

“不着急,先让三哥入土为安。年轻孩子精力充沛,又嚣张又难缠,吵了一天耳朵都快炸了,离开的时候居然还抢着要在三哥灵前表忠心,给谁看?”

他微微笑了一声,有点不屑,有点轻狂,还有点位高者睥睨的滋味。

舒意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可以摆平,心下一松,说:“那你别太辛苦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嗯。”他如是答应着,手却挑开了她的睡衣。

“三哥什么时候下葬?”

“后天。”

也就是6号。

深秋过后,快要入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她看了眼衣柜的方向,思绪有点空了:“那我到时候陪你一块去。”

“好。”祝秋宴扯开她睡衣的系绳。

电影画面里出现一棵宛如核炸弹爆炸后蘑菇云形状的生命树。

舒意被祝秋宴推倒在沙发上后,余光中瞥见生命树的轮廓,蓬勃,喧嚣。

轮回,重演。

“Andneverhaveifeltsodeeplyatohesametimesodetachedfrommyselfandsopresentintheworld.”

我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依赖于这个世界。

她攀着他的肩头,喉咙沙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脖子上有胎记的人?”

祝秋宴一手解衬衫纽扣,一手拨开她合拢的膝盖,声线紧涩:“什么?”

“胎记,有鸡蛋大小。”

“嗯?”

他毫无预兆地进来了,和他的体温一样,他全部的器官都带着一种专注的凉意,哪怕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也无法让人忽略这一点。

那一丝凉意让她浑身发软,她抱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没事。”

祝秋宴往前一送,她声音几乎破碎。过了不知多久,电影接近尾声。祝秋宴回想开始时那一段谈话,问道:“胎记是怎么回事?”

舒意伏在他的肩头,以为他根本没在意,没想到一直记着。她想了想,刚要开口,却听到细微的鼾声。

她仰头一看,半分钟前还在兴风作浪的家伙已经睡着了。这种情况下能转眼就睡,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疲惫了。

片尾曲响起,交错的光影照映着他的脸,睫毛很长,睡着之后姿态软和,一层用以伪饰的皮囊褪下,暴露出真实的伤痕。

舒意忽然想起一句话:一切透彻的哲学解说都改变不了任何一个确凿的灾难事实。佛教教人看透生老病死之苦,但并不能消除生老病死本身,苦仍然是苦,无论怎么看透,身受时还是得忍。

她起身,走到卫生间打湿热毛巾,蹲在沙发旁给他擦脸。

电影字幕终结,又再度回放,黑暗之后瞬间亮起的光线打在女孩纤细的背上,尔后光线回拢,在幕墙上逐渐敲下两个字——《超脱》。

舒意好像又看到那棵树。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祝秋宴已经不在了,她在餐厅遇见周梦安,周梦安说看到他一早就离开了,末了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泰国来的那个人,对,就是韩良,我早上去花园跑步的时候,看到他跟刘阳吵了起来,好像说是那边不肯松口。刘阳很生气,揍了韩良一顿。”

舒意停住动作:“真动手了?”

周梦安点点头:“不过韩良回击了,他好像练过拳击,刘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呢?”

“我不敢多看,怕被发现,但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手了,刘阳应该就是一时被气到,没想真动手,韩良也让着他。”

两家子走到如今的局面,说到底还是嘎色欺人太甚,以为捏住千秋园的把柄,祝秋宴和刘阳肯定不敢把事情闹大,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他们。

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千秋园还是刘阳全部的心血,怎么可能轻易妥协?

舒意想起昨天的事,从包里翻出李榕桉的日记本。周梦安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一边喝牛奶一边问:“有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舒意翻到一页,李榕桉在上面写到:

今天阿原跟二弟吵了一架,阿九那丫头躲在外面偷听被逮了个正着,阿原教训了她好一顿,她哭着喊着来找我评理,我哄了她好一会儿她才睡着。

阿原跟二弟一向和睦,他性子宽和,不爱跟兄弟们计较生意上的得失,多一点少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这次居然吵这么凶,我放心不下问阿原始末,阿原说二弟沾上了烟草。

二弟言之凿凿,同他搭线的是泰国正儿八经做烟.草生意的商人,盛名在外,还是泰国皇室的宗亲,人脉背景强大,如果能跟他合作,对我们的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阿原却一口咬定,对方是个毒.枭,已经接触他好几次。每每都被他拒绝,才会找到二弟的头上。

二弟不肯相信,以为阿原忌惮他,不肯放手让他去闯荡,兄弟俩提及这些年,罅隙已生,原来二弟早就对他不满。

阿原很伤心,他一向重情,待兄弟甚至比待我和阿九还要好,凡是得了什么好处,总是先想着兄弟。每每在外面闯荡的时候,还怕二弟留在西江不开心,总要淘些他喜欢的古董送给他,好处也总多分他一成。

可即便如此,兄弟俩还是离心了。

我劝阿原放宽心怀,人世间聚散离合,强求不来,只要他问心无愧就好。阿原听了我的话,久久才得以入睡。

临睡前他同我说,毒.品太害人了,如果二弟非要一意孤行,他会跟他分道而走。

-

之后一页,李榕桉写到:二弟听了阿原的话,没再提起烟草生意……

舒意再往后翻,就没有了。

通过李榕桉的日记可以看出来,她事先没有接触过嘎色,甚至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什么商人。

如果照她所说,二叔之后放弃了烟草生意,他们应该不会再跟嘎色往来,那这张名片是怎么回事?

以时间推算,名片应该出现在这两页内容之后。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李榕桉没有再写了?

她想了很久,那段时间应该就是她最后一次随李榕桉去长明寺禅修,他们在寺院里住了好些天。之后回到家不久,他们就出事了。

周梦安听完她的分析,蓦然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怀疑嘎色和你父母的死有关吧?”

“你不觉得这张名片来得很蹊跷吗?关键是日记也在这段时间停止了,我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越想越不对劲,拿起包,把日记本随便往里面一塞,就朝外走去。周梦安忙塞了口面包,追上前去:“你去哪儿?”

舒意头也不回道:“我去找韩良。”

“你别冲动,要不要跟祝秋宴说一声?或者,至少跟刘阳打个招呼,他们或许知道一些什么。”

舒意脚步顿了顿。

脑海里再次闪过电影开头那一棵蘑菇云形状的生命树,在某一个角度、时空,以及相形,居然跟生命里另外一棵树完美融合到一起。

她掂着包,摸到里面软皮的日记本,说道:“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