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善给舒意讲程梅子,原来柳暗花明一直在身边,没有察觉到的转折,或许就在此时此刻。
她不知道她跟祝秋宴之间还会不会有山穷水复的一天,可在当下的局面中,柳暗花明又是那么微茫。
后来祝秋宴回来过一次,换了身衣服,又匆忙离去。舒意在睡梦中拉住他的手,他体温冰凉,说招晴情绪不太对劲,他得去看着她。
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知道这个时候招晴有多需要他,可心里滋味不好受,想任性一回,又怕伤着他。
胡乱的思绪像蒲公英一样飘来飘去,挥散了睡意。
她披着衣服坐起来,走到千秋园,看到招晴正倒在他怀里。满地的古陶虎口耳瓶,青稞酒味道浓烈,挥之不去。
她回到仰山堂,望着一地清凉月色,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午后警察过来带走了梁宥,要重新调查十五年前的车祸不是一件易事,舒意跟着一起去做了详细笔录。
梁宥愿意开口都是为了梁嘉善,他们对了口供,只提西江,不提北京。程子安目前不在国内,警察需要跟澳洲当地联系,找到程子安的下落,才能进一步调查。
梁宥被暂时拘留,梁嘉善作为联系人,还是需要来西江一趟,他订了当天最早的航班,下午到达。
舒意没去机场接他,也没有离开,在警察局等他。他带了律师跟梁宥见面,三个人聊了有一个多小时,梁嘉善先出来,陪她在走廊上坐了一会儿。
再见面恍如隔世一般,明明前一晚才通过电话,可看到对方还是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梁嘉善先笑起来,扯松领带,坐到她旁边。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她没有说的过去,梁宥在律师的审视下不得不详细交代了一遍。关于当初引导教唆杀人,设计车祸的全部细节,虽然他直接参与比重不大,但间接目睹了事故发生的全过程。
“我现在才发现,我可能是整个梁家最傻的人,我爸爸真的一无所知吗?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舒意看向他:“没关系的嘉善,我放下了。”
梁家已经做了那么多,再多一两个知情者,没有任何影响。她唯一屈服的是梁嘉善的情义,哪怕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为他的家人开脱,而是坦诚地作为一个朋友跟她说些真心话。
他曾经因为惧怕而逃避、遮掩,可他从没诋毁过真相。
梁嘉善点点头,也释然了:“律师会帮他辩护,争取减刑。”
“好,交给法律吧。”
“小意,你还好吗?”梁嘉善觉得她很累,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累。
“嘉善,我们至少都曾快乐过,你说那些从一出生就没真正快乐过的人,他们该怎么办?”
梁嘉善看着不远处悬挂在墙壁上的徽章,清正严明,垂下眼,缓慢道:“总有一天尘埃落定,哪怕一片雪花这样的程度,也不会再压垮他。”
“会有这一天吗?”
“会的,振作起来。”
梁嘉善给她打气,“小意,要加油啊!”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提醒她要注意招晴。
北京那边徐家的人一直在找她和祝秋宴,消息应该是秦歌放出去的,他之前看到招晴和秦歌见面。
“我没有听清她们说了什么,但我感觉招晴她……”
“我知道。”
梁嘉善怔住,只听她道,“她等的那个一直不会来的人,不是张靖雪。”
—
回到千秋园,古堡里还是一派热闹景象,每天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慕名打卡,大河边为了招揽游客而盛装打扮的卡司阵容豪华亮眼。
失去刘阳的第一天,千秋园相比往日没有任何改变。
祝秋宴在码头接她,深秋风大,他脱了外套罩在她肩上,两只手搂住她御寒。两个人靠在一起,好像从哪里来旅行的一对普通情侣。
唯一不普通的是两人长相都太招眼了,时不时有镜头悄悄对准他们,舒意拉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去逛逛吧。”
祝秋宴点点头,两个人绕过古堡,往旁边的老城区走去。
“梁嘉善已经走了吗?”
“嗯,他接手了公司,每天都很忙,律师留了下来。”
“程子安有消息了吗?”
“警察已经在查了。”
祝秋宴顿了顿:“提到姜利了吗?”
她摇摇头。虽然不知道车祸实际经手人是谁,但那个时候他才多大?有十岁吗?程子安收养他,不会就是为了让他去做那个事的吧?
“太小了,没有成算,不是吗?”她思忖着,还是觉得不可能是姜利,自说自话的样子,“我相信他。”
祝秋宴站在她面前,给她把外套的扣子一颗颗扣起来:“他应该还在西江,如果能找到他,再找程子安或许会容易一点。”
毕竟他这些年按照程子安的吩咐一直在找她的下落,两人应该还保持着联系。舒意也想到这一点,不过以姜利的为人,如果他不出现,她是找不到他的。
“先看看警方那边能不能查到线索吧。”
“好。”
两人穿进巷子,在街口买了碗酥油茶,舒意喝了两口,递给祝秋宴。他不太喜欢那种奇怪的味道,敷衍地沾了下舌头,被她发现,闭起眼睛吞了一大口。
舒意笑得弯腰。
“怎么跟让你上刑场一样。”
他赌气:“我食素!为了你都破戒了。”
“谁让你惹我生气。”
祝秋宴微一挑眉,指腹蘸着酥油茶点她鼻尖:“吃醋了?”
“没有。”
祝秋宴低头看她眼睛:“有的人一大早就出门了,连句话都没有,冷冰冰的留条短信,中午去警局也不让人跟着,还死鸭子嘴硬说没有吃醋。唉,撒谎的话会变成长鼻王,那就太丑了。”
舒意拿拳头捶他,他顺势包住,把她往怀里拽。街口袅袅茶香中,他收住笑意,徐徐说道:“招晴只是我很好的朋友。”
舒意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因为张靖雪?”
“嗯,姜利追杀张靖雪的时候,他逃到红子坊,躲进了菡萏阁,是招晴救了他。”
“难怪那一阵姜利搜遍红子坊都没找到他,原来是藏到了姑娘的闺房。”
她语气还是有点酸酸的,祝秋宴觉得好笑。
“那个时候徐穹怀疑他出卖了他,也在到处找他,他跟着徐穹本就干得不得劲,又被你们左右夹击,只好求助于我。我和他见了几面,一来二去也跟招晴熟了。”
舒意沉吟着,想起当初那档子事,真要追究起来,确实是祝秋宴的锅。
原本应该血崩死在乡下的谢大小姐突然回来,杀了表小姐不说,还雷厉风行地清除了徐穹安排在府里的眼线,徐穹能不怀疑出现内鬼了吗?一看也就他和张靖雪还好端端的,后来张靖雪跑了,就更像做贼心虚的佐证了。
其实如果不是祝秋宴收了手,她应该已经死在那场血崩中了。
她想起菡萏阁那一晚看到的情形,没忍住问:“晚晚在菡萏阁跳舞那一次,你骗我说去探望江溪先生,却和招晴在画舫里喝酒。”
她尽量让自己不要以兴师问罪的口吻来问他,可一开口还是被自己的小心眼酸到了。认识到招晴也喜欢他,并且陪伴了他几百年这一事实,她心中五味杂陈。
祝秋宴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她心里忐忑摇摆着,好像一个天平终于失去平衡,倒向了预测的那一边,可就在她准备失落的时候,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我是去给招晴报信的。”
“什么信?”
“张靖雪死了。”
舒意猛的看向他:“怎、怎么回事?”
祝秋宴揽着她继续往前走,行人骑着摩托车相继从身旁掠过,他护着她走在里侧,用手挡住快车党们。饶是如此,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韵,沉着着,浸透在夕阳下。
“我后来察觉李重夔有可能勾结匈奴对抗袁家的时候,袁家已经全军覆没了。张靖雪是个武将,一生只为报国,无法接受李重夔为了兵权居然让数万袁家军陪葬,当时他已经猜到我是李重夔的人,于是没有跟我商量,独自一人去了战场。他冒死收殓了袁家军的遗骸,其中就包括袁今。”
袁二的头颅被敌军悬挂在城楼上曝晒多日,没有人敢去收敛尸体。后来袁家传信说有人从塞外送了袁今遗骸回来可以跟晚晚合葬的时候,她还让金一曲重金酬谢对方,没想到那人居然是张靖雪。
“那他……”
“他没能再回到京都。”祝秋宴看着炊烟温暖的市井,忽然站定,“他托人将袁今衣冠送回,自己去了青州。”
舒意诧异道:“他去找李重夔了?”
“嗯,他被杀了。”
祝秋宴说,“是不是很傻?其实他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以他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杀了李重夔,可他还是去了,他无声无息地离开,却没有无声无息地死去,他给我送了信,告诉我他要去赴死了,他要我睁大眼睛看看李重夔到底是不是值得我效忠的君主。”
斜阳万里,故人已去。同一片天下,那个曾经给过他温情,用鲜血教他清醒的兄弟,一个誓死马革裹尸的战士,就这么死去了,以这样微不足道的方式。
“他是真的傻,李重夔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因为他为了顾全大局害死区区几万士兵就背弃他?何况那是我可以背弃的君主吗?我只能劝服自己,他是对的,哪怕不择手段,为了大局他仍是对的。”
“可是后来他利用梁家推行削藩,引来两年内战,家国飘摇,差点四分五裂。”
祝秋宴摸摸她的脑袋,笑了:“所以我才后悔啊,早知道不让他帮忙了,就算没有他,我也可以让阿婆好好入土为安的。”
舒意伸手环抱住他的腰。
“可你没得选,走到那一步,除了早一点实现天下安定,你没有别的办法吧?而且李重夔确实有勇有谋,继位后也将天下治理得很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后来被贬谪青州,确实是我心间最开阔之时。”
祝秋宴说,“可我始终对他有愧,他把招晴托付给我,我只是想照顾好她。”
舒意撒娇似的挂在他身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酸了,你去陪她吧,好好地陪她度过这个难关。刘阳走了,她一定很伤心。”
“真不吃醋?”
她仰起脑袋,白皙面颊上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可能还是会吃醋,发乎内心,情不自禁,但会好好收拾心情,做个知情识趣的老婆,争取不让你为难。”
祝秋宴摸摸鼻头,她太乖觉,倒不是很受用了。嘴边提起那亲昵的两个字,还是觉得有点陌生,但又觉得好温暖。
老婆,他的老婆。
他无奈牵住她的手,说:“还是让我为难好了,怕你太懂事,变成长鼻王。”
舒意小声切了声,睁着眼睛说瞎话。
别扭鬼。
“说起来你还没有买戒指给我。”
祝秋宴摸她的手指,细细长长的,确实少了点什么,心里想着脚步加快了。舒意看到路边的薄饼,刚想要吃,就被他拽得跑起来。
“我、我的饼,你慢点,我好饿,一天没怎么吃了。”
“回去让酒店送。”
“酒店有薄饼吗?”她还回头看,好像是印度飞饼,“酒店做不出来吧?”
祝秋宴气得跺脚:“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薄饼,那破饼有什么好吃的!”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见她还要说不解风情的话,忙堵住她的嘴。
舒意拨开他的手哈哈大笑。
两人闹着回了千秋园,迎头碰上周梦安。周梦安拉着一张苦瓜脸,急得都快哭了:“你们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周梦安说:“招晴去实验室找韩良。”
“啊?”
“带了把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