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宴赶去实验室的路上,忽然对舒意说:“我知道他哪里跟张靖雪相似了。”
就这说话大喘气的本事,两人简直如出一辙。舒意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料想问题应该不严重,谁知话音刚落地,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硕大蘑菇云升到空中。
实验室炸了。
祝秋宴忙用轻功掠了过去,舒意已经见怪不怪,周梦安还是第一次见,讶异地瞪大眼睛。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招晴和韩良正被祝秋宴一左一右提溜出来,仍在实验室前的空地上。
韩良被浓烟熏成了黑脸,气急败坏地夺过招晴手里的刀扔进花田,仍不解气,原地暴喝几声。实验室里有好几项最新的研究成果,就因为她冲动之举,也不知道还不能不能恢复了。他是科学怪人,痛心之余满是心血被糟蹋的无奈叹息。
见招晴一脸木然地坐在地上,他气得跺脚:“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知道嘎色在哪里!”
说完他掏出电话,准备叫人过来抢修实验室。招晴忽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要抢手机。
“你是不是给嘎色打电话?把电话给我!”
“招晴,你能不要疯了吗?”
“恼羞成怒了是不是?韩良,你就是一个间谍,装什么善人!除了嘎色还有谁会对刘阳下手?你是他的得力手下,不要告诉我遇见这种事不会跟他通风报信。他把你留在千秋园,是算准了我们不敢动你吗?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狂妄?”
因为先前的拉扯,她的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现在赤着脚,头发乱糟糟的,逮着韩良就是一阵推搡辱骂,浑然一个街头泼妇。
韩良一直忍着没有对她动手,直到手机摔了个粉碎才发作,大手一挥,眼看就要朝招晴招呼过去,却陡然被人抓住手腕。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冲过去护住了招晴。
韩良抬眼,对上祝秋宴深邃的目光,随后视线一定,落在周梦安身上。一口浊气将吐不吐,憋屈地发慌,可顾念着多年的情义,最后还是生生吞了下去。
祝秋宴松手,把手机递给他:“我安排人过来。”
韩良一脸驴气,闷声应下,绕过招晴回实验室。招晴的骂声紧随其后:“韩良,你个白眼狼!枉费刘阳这么多年待你不薄,你哪次被嘎色遣到千秋园来偷学科研技术和成果的时候,他吝啬给你打开实验室大门了?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你没有良心!”
韩良下颚紧绷,牙齿打颤:“我没有良心?”
他把手机扔过去,一百八十几通的电话,从刘阳失踪那一刻起,就差把电话打爆了!泰国公司,家里,联系人,下属,凡是能联系到的都联系了一遍,可谁也不告诉他嘎色的下落。
他只是一个员工,老板要瞒着他,他能怎么办?也跟她一样拿把刀去宰了老板吗?
回想这么些年和千秋园的交情,不是没有和刘阳一起把酒言欢过,也曾一起畅想花卉王国的将来,韩良心痛不已:“要我陪刘阳一起死,你才肯罢休吗?招晴,给我句话。”
“韩良。”
祝秋宴立刻走上前去,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招晴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招晴紧紧盯着祝秋宴的动作,仿佛被那亲昵的姿态刺伤了,“到现在你还相信他?祝秋宴,你是傻子吗?他是什么人你这么掏心掏肺地相信他?刘阳死了!他一个不会死的人无声无息地死了,你居然还相信他?他是嘎色的人!”
“他确实在为嘎色工作,但他只属于自己。”祝秋宴拔高声音,“招晴,你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招晴连连冷笑:“刘阳为什么单刀赴会,你心里没谱吗?祝秋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要不是你一心沉醉在温柔乡,把梵音物语的烂摊子一股脑地抛给刘阳,他至于这么着急吗?现在人已经没了,觉得死无对证了对吧?跟我玩什么粉饰太平的把戏?”
她用尽全力推开周梦安,往后连退几步,目光环视全场,一边笑一边呛出了眼泪。
“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她指着祝秋宴,“是你逼死了他!”
“招晴!”韩良猛的打断她,“你说得太过分了。”
他直觉祝秋宴放在肩上的手沉了几分,忍不住反过来托住他。招晴却不搭理他,视线只笔直地盯着祝秋宴。
“怎么,心虚了?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反驳我?你也觉得刘阳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对吧?如果你能稍微照顾一下他的情绪,能把你的心思稍微分给他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不至于这么绝望,这么无助,竟然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去找嘎色了,跟张靖雪那个傻子一样……”
她话音一转,指向舒意,“还有你,你以为当初他为什么要让袁家军上前线?因为徐穹要娶谢晚,用掘他阿婆的坟墓来逼他,可他没有就范,他说你给他置办了书房,那一年是他生命里最温暖的一个寒冬,为了你他想要好好读书,可转眼徐穹就抓住了张靖雪,用张靖雪的性命胁迫他,他才不得不想出那一招,让袁家军去边关,不止可以应付徐穹,还能给袁二挣个军功,以后娶谢晚的时候也好给你面上添光彩。你看,即便是这种时候他筹谋的还是你的前程,你的荣辱,而张靖雪那个傻瓜却记着这份恩情,傻地要去帮他找回袁二的遗骸,还要找李重夔报仇。他图什么?他是想报恩!那么傻,谁在意?他在意过吗?祝秋宴,你太让人寒心了。”
舒意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她想为祝秋宴辩解,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对不起。”祝秋宴微笑着说,“本来想不要太沉重地度过这个难关,或许可以让你心里好受一点,是我表现地太平淡了一点吧?招晴,这些年你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是带着感恩的心在活着的。因为有你们,我一直感恩着上苍,无数次想死的时候,脑海中划过你们的身影,也会浮现再撑一撑,再陪你们走一程的念头,想起相伴的那些日子总是很感动,一直铭记在心里。”
她说刘阳没有想过活,是他自作主张救了他,迫着他活下来的时候,他心里像针扎一样密密地疼,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怕自己流一滴眼泪,这个坎就翻不过去了,她会因为说了那样的话而心痛,其他人也会因为他们不能幸福而痛苦。
他想着总要有一个人先把伤口藏起来,带着大家一起度过难关才行,如果他也陷进去出不来了,她怎么办?他的小姐怎么办?千秋园怎么办?万一经营不善要面临关门的话,刘阳岂不是到了地底下也不会放过他?
每每想到这里,就是痛得不能呼吸了,也还是强颜欢笑着打开门做生意,让刘阳的王国可以日月同辉,永恒不衰落地发展下去,让招晴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撑着,让他的小姐不必太懂事,因为要和他在一起而感到疲惫。
因为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人,不敢让自己太悲伤,所以让她产生错觉了吗?
他看着招晴,还是淡淡的笑意,涌动在湿润的眼眸里:“让你感到寒心,我也很抱歉。招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结束,刘阳不会白死。你有任何想法,我都尊重你。”
“我要亲手宰了嘎色。”
“好。”
招晴看着他,忽然号啕失声,祝秋宴终于上前抱住她。
她哭得累了,倒在他怀里睡去。祝秋宴把她送回老宅,一个人站在月下,惘惘地不知想着什么。舒意哄了他很久,他才肯回房间休息。
接连两天没有合过眼睛,他精神谈不上有多好。平时睡一觉跟中彩票一样困难的人,眼下却很快就酣睡了过去。
舒意陪了他一会,又回到招晴那儿,周梦安还没有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点着手机。
看她过来,拍拍身边的空位。
舒意坐过去。
想到之前他奋不顾身扑过去替招晴挡揍的情形,她问:“你还没有告诉她你是谁?”
周梦安垂头丧气道:“她一回来就碰上这个事,哪里还有心情听我讲故事?不过我今天听她提起以前的我,心里很高兴。”
看他深夜守候在她门前一脸甘之如饴的样子,他大概是觉得,招晴是喜欢他的吧?至少很喜欢张靖雪。
可她今天看似对韩良发泄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在向祝秋宴抱怨,那是他们三人之间独有的过去,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哪怕是她,也不可以。
招晴清清楚楚地划了一条界限,借着韩良,把其他人都划在了外面。
舒意低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脚下的影子。周梦安小心翼翼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说:“你是不是有点羡慕她?”
“嗯?”
“可以相伴这么多年,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在她心里,也非常感恩上苍赋予了她这样奇妙的际遇吧?如果换成是你,除了感恩,应该还会有一种更深的情感吧?”
周梦安没有谈过恋爱,青春伊始,只有招晴一人,对她所有的怀想与期待都停留在张靖雪被藏在菡萏阁女子闺房的那段记忆,香艳的过往给他青春萌动的心添了一笔浓墨,所以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他可以千里迢迢离京至此,找她两年。
他说不清那种更深的感情是什么,求助似的望着舒意。
舒意说:“是惦记。人就在眼前,还是忍不住会惦记,会想念,连头发丝舒不舒服都会考虑的一种自然的爱恋,就是你说的那一种更深的感情。”
周梦安眼睛一亮,充满了憧憬。舒意不忍心让他今后太失望,又说:“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你看穿我所有的丑态,我识破你全部的虚伪,相看两厌,还互相嫌弃,一点也不美好,远没有暗恋一个人的时候美好。”
“你们会吵架吗?”
舒意支着脑袋想了想,她跟祝秋宴吵过架吗?应该吵过的吧,如果单方面下判决算的话。其实真论起来,他们之间算不上吵架,说摊牌更准确一些。
他从一开始出现就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撒谎精,后来跟去北京,带着满身的秘密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日夜陪伴在她身边,哄得她心花怒放,又捅得她满身是血。
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惦念,是因为岁月摆在眼前,那些赤.裸裸的爱慕与伤害都一目了然。爱的时候想着对方,恨的时候也想着对方,难过的时候,觉得过不去的时候,辗转反侧的时候,动过死的念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对方,被填得太满了,很难不惦念。
一个故事太长了,这样的爱情其实并不美好。
围绕着前生发生的今世的这些爱情,都不美好。尤其当她可以看破招晴的意图时,她甚至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跟她相认。
只停留在那一生美好的怀念中就够了。
“周梦安,你已经重新活过一回,是个有阳寿的普通人,而她跟你不一样。你不怕吗?”
周梦安转头看她:“你怕吗?”
他漂亮的脸蛋写满了天真的孤勇,舒意无奈:“我怕。”
“那你后悔吗?”
舒意说:“不后悔。”
周梦安一脸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她挖了个坑,倒把自己埋进去了。他太期待和招晴的那个未完待续的故事了,以为数百年间残缺的等待是一场花开,殊不知可能是一场花败。
她想带他去看一看千秋园里正被异火吞噬的花皮,想让他开始一段简单的故事,可还没起头,周梦安就跳了起来。
他雀跃地说:“我的画册落在酒店了,我要去拿过来!我画了很多她的画像,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他说完飞也似地朝外奔去,“阿九,你等我哦,我很快就回来。”
舒意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察觉到一抹视线落在身后,她一回头,见招晴倚在窗边,悄无声息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拍拍灰尘走上前去:“你醒了?好点了吗?”
招晴注视着周梦安离去的方向,喃喃问道:“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