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望都会

作者:安迪

知觉朦胧的迷离感觉中,杨家明透不过气来。就像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坠在心头。

 可耻地美丽着的肉身虚浮在半空,见证四周残忍的漆黑。勉强拥有最后一抹惨淡微光的灵魂,却被坠得一直一直往下掉。最让他恐惧的是,低头看,入目居然是柔嫩少年的纤细十指…真切地觉得似乎又身在没有希望没有阳光的过去。

 怎么,都挣扎了这么多年,实际度过的每一天都已经比噩梦更恐怖了,居然又回到以为已经跌跌撞撞过去了的时光?

 就像…漫长绝望的成长和孤注一掷的逃亡还没有开始。冷汗淋漓着,杨家明每个细胞都渴望能够逃离成长的无间地狱。依稀的那一点理智开始安慰自己,应该只是个噩梦吧。

 想大声呼救,想拼命逃离…可惜,连指尖的轻微蜷曲都由不得自己,除了任恐惧让心一点点变冷、揪紧,什么也做不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家明记得,自己曾经也是快乐过的。那时候,有幸福完整的家,有英俊如天神的外交官父亲杨湛,总是带着惊人温暖的微笑。能够年纪轻轻就顺利争取到派驻出国资格,杨湛当然是个方面都通过考核、值得当局信任的英才。

 但是,在马来西亚常驻时,居然身不由己被蒸熏的浓烈植物气息和湿热得呼吸心跳统统失常的环境蛊惑,丧失自控,陷入一段童话般眩目的闪电恋爱,毅然违反纪律,娶了当地广东华侨庄园主的美丽女儿史迪琴。

 幸好平时为人被充分肯定,外交职业生涯幸运地没有就此腰斩,但从此以后,驻扎的地方也只能大多是偏僻贫穷的赞比亚、埃及、孟加拉,甚至条件更恶劣、精英们更不愿意去的地方,同奇热恶寒的天气、陌生诡异的当地民俗苦苦谋取共处之道。

 历尽艰辛终于能在一起的神仙眷侣,根本不考虑任何分开生活的可能性,而幼小的孩子更不可能离开父母。从生下来一直到10岁,杨家明都跟随父母一起,辗转世界上各个角落。

 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在合适的学校念书常常属于奢望,仅有的正统教育,不过是在家跟着父亲学课本知识,包括和父亲流畅用英语法语对话,和妈妈偶尔讲马来当地语和粤语,有时也跟着当地人,咿咿呀呀说各种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方言。

 一次,在领馆救援当地华侨打工者的行动中,父亲不幸被阿根廷丛林里的毒蚊子击败,死于突发的高烧和抽搐。

 辗转生涯里,生活起居习惯常常需要接受所在地有限条件的挑战,但是家明一直觉得,那段漂移的日子实在很幸福,以至于每每想起来就辛酸。

 甚至常常惶惑地以为,父亲阳光般的微笑来自梦境,而不是记忆。一旦生命中的太阳陨落,阿根廷陌生环境和混乱不堪的都市喧嚣顿时变得不可忍受。

 路边不知名常常暴烈怒放的小红花、橡胶园清晨的露水、夕阳中丛林苍黑剪影,都无言诱惑着艰辛漂泊女人的灵魂。

 虽然儿子是中国人,根本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史迪琴惶惑很久,终究不敢带着幼小的孩子到陌生遥远的中国去冒险,即使那是丈夫与儿子的家乡。

 挣扎不长时间,还是决定回家依附父亲。从全世界大同小异的机场,踏进陌生的庄园,11岁的家明泰然自若。毕竟,他早已习惯各种不同环境。接待他们的,是众多橡胶庄园的主人史迪文。

 肤色黝黑、身段看起来非常结实。像很多在这个湿热到极限的敌意热带丛林国度拥有了可观财产的华人后裔一样,他刻意忘记母语的读与写,举手投足间,讲究的是大英帝国旧殖民地的老派绅士风范,动作沉稳庄重讲究,英语发音刻意悦耳,每句话都字斟句酌,永远加很多“我以为这样表达也许能够比较符合…”而他冷淡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丈夫姐姐的归来并没有什么兴趣,只努力抑制,不要流露出太多的不耐烦。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因为那一刻,啜泣声音不绝…她才得知老庄园主半年前已经去世。

 习惯了父亲与丈夫的呵护,突然发现生命中两个坚壮的支柱都已成空,当初敢为爱情决绝而去的女儿鸟倦知还,亲人的笑与怒却已经不再。

 被艰辛物质生活慢慢损害了健康的身体支撑不住,悲伤到极点的史迪琴除了哭,已经无力再呵护身边稚嫩的杨家明。多年以后,第一次见到舅舅史迪文欢迎笑脸的场景,依然是杨家明噩梦的主要题材。

 漫长寂寞而且充满淫靡气息的成长开始了。本来,杨家明以为自己会像母亲一样,成长在浓绿得让人有窒息感的橡胶园旁的庄园里,看着朝晖夕阴,像舅舅的一对儿女一样,在当地学校念英文和马来文学校,静静等待成年来临。

 等到终于拥有足够独立的力量,可以带着妈妈,回到父亲的国度。可是就在回到庄园的第一个月,虚弱和悲哀到了极点的史迪琴没能抵挡住热气和有害身体朝雾的侵袭,很快死于热病。

 缠绵病榻的那短短几天,她惊恐地握住弟弟的手,一再追问:“家明…你会照顾家明…”史迪文看着一步步接近死神的姐姐衰败的面孔,用惊人坚定的语气回答:“他会受到最好的教育,到英国念书,在欧洲游历…我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

 第一眼看见有着超乎年龄冷静表情和天使面孔的杨家明,史迪文有条不紊的生命轨迹突然混乱,然后,震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有刻意压制着但还是不能不流泻的悲哀,有向往未知的美好但心中画不出一张蓝图的迷惘,最明显的,是在父母无尽的爱中成长的人才有的温和沉静,以及对人真切的信任。

 清醒的史迪文听见了命运这辆疯狂飞车轰轰作响脱轨而去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会如承诺的那样,提供全大英帝国范围内最好的教育给杨家明,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他更知道,自己会向这孩子的身体和灵魂里面注入太多的爱…掺杂了成年男子沉重欲望和掠夺、霸占性质的侵犯之爱,多到远远超越那双清澈眼睛和稚嫩优美身体的需求,一定会变成沉重的负担,和恨意的肇始。

 当年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史迪文嘲笑过一些同学,是不是读了太多的阿喀琉斯传说、亚历山大故事和柏拉图对话,居然在男伴身上浪费时间,妄想寻找温情与激情。

 他理智地寻求着扩张家族事业和橡胶国度的诀窍,要为家族在危机四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面对土著居民怒火的马来西亚,找一条更安全的生活道路。

 最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从容放弃爱这种奢侈的感情了,决定把所有热情用来研究一个庄园主怎样掌控现代金融外贸,怎样与国际市场和谐共处甚至从中获利。

 可是,丘比特的金箭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射穿了他骄傲虚弱的外壳。很多年以后,坐在办公室里面静静聆听朋友魏曼在广播中温情絮语的杨家明,偶尔,会想起来那些时光。

 念书七年,在严厉的禁锢中,却连伦敦街道名字都不得而知。身不由己的成长中,少年根本懒得向往雾沉沉窗外的枯槁心情,太早熟,太冷寂。但是,只要还能控制自己的思绪,他就从来不愿意想起,那个母亲下葬的夜晚。

 沉浸在父母爱与呵护中成长的生命,从那个夜晚开始脱离了一度幸福的轨道,奔向血红的无人之境。除非…在噩梦中。史氏家族墓地的边缘,看着母亲棺木上妖异的大堆白色香花被泥土一点点覆盖,杨家明没办法哭出来。

 参加葬礼的寥落人群大多缺乏表情,唯一稍微显出一点悲哀的,不过是小时候看护过母亲的老女仆。

 在这种集体催眠的冷漠力量笼罩下,少年甚至不敢放肆宣泄悲痛。隔着洁白云石墓碑,舅舅眼睛里面森冷的沉痛不但没有让他觉得亲人的安慰,反而浑身发冷。

 那个夜晚,星月光芒格外的晦暗。在热浪蒸熏中,窗外不知名的红花树散发着一种甜腻得令人不悦的香味,即使关着窗子,都不能完全隔绝。

 他们说,这种气息有驱除飞虫的作用。大片树叶的黑色影子投映在纱帘上。开着家用中央空调的房间里面,温度好像太冷。杨家明瑟缩在薄薄的亚麻布被下面,小小声地啜泣着。

 陪伴在爸爸妈妈病榻前最疲累的夜晚,甚至彻夜不眠听妈妈哭声的那些晚上,都没有觉得这样孤独。独自面对未知冷漠世界的刻骨寂寞,让承受能力还太弱小的少年浸没在无边的恐惧里面。

 上了锁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了。高大的身影轻轻靠近床边。杨家明静静躺着,无助和恐惧让他手脚冰冷,丧失了移动的能力。他只宿命地和床边静静僵立了像有一个世纪的男人对望,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绝望。

 只能怪那天晚上的月光太妖异,让血液喧嚣着流淌,让身体听从了灵魂里蛰伏着的恶魔。史迪文一点点靠近静静躺着的稚嫩身体,却不敢亲吻那误堕凡尘天使般纯净的脸。

 他知道,再靠近一点,自己那个修炼了半生的正确的世界就全盘崩溃,从此再也不可能做对。

 但是,他根本不能抵抗内心狂乱破碎的呼啸。呼吸终于急促得不能再自控,史迪文开始轻轻舔吻着还没有明显喉结的颈,感受那不由自主的颤栗。

 然后,像老欧洲传说里面的吸血鬼一样,唇紧紧贴着柔软耳后搏动着的大静脉,痛楚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内部,同样奔流着的血液全部冲进正迅速胀大的阴茎。贪婪的舌缓缓落在锁骨上。湿热柔软的触感,让杨家明害怕地哼出了声。

 在这样炎热的地方,没有人会穿得很复杂。史迪文颤抖的手很快地剥光了自己和少年,发出一点像抽泣的声音,开始狂热地靠近这具修长柔嫩无瑕的美丽身躯,以指尖触摸,用掌心搓揉,混合唇舌湿漉漉的吮吸舔吻,甚至整个躯干四肢要把稚嫩身体完全包裹起来的无望努力…当冰凉光滑的身体被挑逗得有了一点点热意,史迪文已经被欲望灼烧得完全丧失了分寸感。

 被反复提醒肌肤触摸感觉的过程中,杨家明感觉自己像一只蚌,在沉重男人躯体下,被无休无止的热力催促着、逼迫着,不得不缓缓地张开。

 对于少年的嘴来说,带着奇特腥膻气息冲进嘴里的阴茎太硕大丑陋,被强力双手按压着,吞吐着强大威慑器官,霸道的掠夺超出了承受的能力。

 对于少年的身体来说,还干净得根本没有产生欲望的机制,所以真正能感受到的,不过是成年男人强烈的威胁,和隐约体会到的被迫切需要…他还不懂的需要。毫无挣扎余地的杨家明静静哭泣着,被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死死拥抱着,狠命压在怀里。

 还不能真正坚挺的柔嫩阴茎被男人含在热烫的嘴里,反复吸吮着,那种强烈奇特但根本就不能算得快感的怪异感觉,并不能稍微抒解内心无依无力的孤独,只是强化了陌生世界的攫取力量。

 甚至连两股中间的孔穴口,都被坚硬的手指颤抖着来回按揉。深切相爱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教会过家明什么叫做羞耻和侮辱。

 他不能形容这种被侵犯的绝望感觉,只是本能害怕地试图躲开,嘴却被更强力地贯穿直到引起可怕的呕吐,阴茎也被更狂乱地舔着,甚至啮咬。身体里面那一粒如珍珠光洁的灵魂,本来想从张开的身体里面探出来,寻求一点如水月华的温情。

 但是,被强迫着面对的,只是采珠人贪婪的攫取。沧海月明珠有泪。杨家明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面还可以流出这么多液体…似乎所有的热血和情绪、包括对未来朦胧的向往、刚刚萌芽还不够清楚自觉的尊严,都变成眼泪一泻如注,遗弃了这具身体。

 终于,把滚烫的精液注入了少年惶恐哽咽着的喉咙深处。只勉强找到一点满足的史迪文喘着气起身,还没有来得及分辨自己的理智是否回来,已经被杨家明的反应吓住:满脸纵横的冰凉眼泪,再加上痛苦的反射性呕吐。

 史迪文沮丧地松开手,盯着身体前方微微松软着的、刚刚犯过罪的器官,默默苦笑。一次强迫的口交已经让少年崩溃成这样,此刻,他没有胆子真插入这泪人儿太幼小的身体,怕看见鲜血淋漓的场面,怕真的杀了这面前的人儿。

 反复深呼吸,让还汹涌着的情欲稍微平静一些,然后,盯着保持痛苦趴着姿势的少年,嘶哑地问:“我能做什么?”他没有问“你需要什么”因为他知道少年最想要的,应该是向每一个少年那样,拥有健康正常长大的权利。这个,他给不了。

 “我要读书。”静默了许久,家明突然开口。声音颤抖得他非常痛恨自己的笨拙怯懦。提出要读书的时候,杨家明还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要求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

 那时候他还根本不懂得权衡得失,只是本能地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锁在这间屋子里面,陪这个疯狂的男人和他丑陋的器官一起腐烂。

 许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些永远毛骨悚然永远不能原谅的过往,杨家明悲哀地对自己承认,其实,史迪文是爱自己的。

 正因为这份清醒的认识,他开始试着相信同样曾居停阿姆斯特丹的斯宾诺莎,世间万物自有既定的规则,不可能改变命定,只能尽量理智接受。

 或者用赫拉克利特来安慰自己:\"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同一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

 \"对于亘古的时间荒原来说,过往禁受的一切,不过沧海一粟,哭泣或者怨怼,又有什么意义?杨家明已经永远失去了像每个平庸少年一样成长的可能性,史迪文也永远失去了在自己名下的美丽热带风光庄园中优雅老去然后安宁死亡的可能性。

 奢华物质生活以及这些带来的虚幻贵族假面,不是他们想要的。不过都是别无选择。还有,就是化身噩梦的森冷回忆。永远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伸出冰冷的手,把他拉入毫无希望摆脱的梦境。

 看着少年脸上陌生的表情,史迪文根本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苍天在上,他根本不舍得戕害这个天使。

 可怕的是,他的爱里面,除了向往怜惜,还有男人的欲望。史迪文并不痛悔什么。他知道自己陷进了灾难性地狂热迷恋里面,再加上自私…偏要把花儿从绿叶丛中折回家,插进水晶瓶子细细欣赏鲜花尸体的那种自私。

 就算荡尽家财,供给杨家明最好的教育、最丰腴的物质生活,也不能消弭这份沉重的欲望强加于少年的伤害。却总可以安慰自己,已经尽力了。见到杨家明的第一眼,史迪文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这一分钟点头之后,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将怎样毁灭:先是在欲望的无耻宣泄中,亲自毁掉自己的人性;紧接着,他将安排种种课程,改变杨家明正常的身体感受,让他学会接纳男人的欲望,让他被浪费被活埋被情欲本身的愉悦瓦解,让他在挑逗甚至药物的效力下盛放颓废的媚态;然后,预计中将为杨家明提供的那些物质享受和惊人昂贵课程,足以毁掉家族依赖庄园出产的橡胶建立起来的实业;最后,拉着挑起自己最黑暗欲求的人儿一起,堕落到深渊…地狱。自建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