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心万万

作者:尤妗

剧组十一月开机,在那之前漫长的一个月蔚玖依旧是学校——家教——家,三点一线的平淡,唯一不平淡的就是……从那一次之后,她和小格舅舅熟稔了不少。

两人不再局限于家长与老师的角色,偶尔也会说几句轻松的话题。蔚玖也是因此知道,他的工作好像是全世界跑的那一种,很辛苦。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他那时候说27岁是不是在唬自己。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生活中见过的27岁,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这么成功。他的想法同样不像是27岁,总是能够让她醍醐灌顶,这似乎是她遇见过的第二个给她这种感受的人。

想到这里,蔚玖有些愣了,好像有……一个月没想起他了。她拿出手机,发现苏清屿也确实有一个多月没更新微博了。

没等她去搜一搜他现在在做什么,手机上方进来了一条消息。

小格舅舅:“休息了?”

蔚玖一顿,下意识抬头看摄像头。

她已经慢慢熟悉这个诡异的场景了……两个人隔着大洋用微信交流着,摄像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却仅仅是单向,他看不见也摸不到,她在他那里却无所遁形。

蔚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回应,慌忙又低下头。她的语气已经不再像最初的刻板:“嗯呢。对了,今天我想提前一个小时下课。”

小格舅舅:“嗯?”

小老师:“明天要交图了……我还没有弄完。”

小格舅舅:“你是艺术生?”

小老师:“不是的,我是学建筑呀,交图纸。”

苏清屿的眼神焦灼在“建筑”那两个字上,竟然半天没能摁下一个键。

小老师:“我要继续给小格上课啦。”

他回过神来,暂时撇开脑海中不确定的记忆,视线回到视频上,看着蔚玖盯着手机认真等回复的样子,轻轻笑了:“多休息会儿没关系。还有,我在墨尔本,和上课时间可以大致对上。”

“这两天可以跟小老师实时交流了。”他又回。

蔚玖把第二条消息读了两遍,脸突然烫了一下,不知是那边话里隐隐的期待感还是——

小老师……

明明于妈和小格都这么叫不是吗?

很快,她反应过来他是在调笑她,心里隐隐的气恼却被另一层欣喜掩盖。

小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面含桃花的小老师,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刚刚在和谁聊天。谁能想到两个人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难道是魔性相吸?他暗暗吐槽。

蔚玖看着对话框上的几行字,有些出神。她每每想勾勒出他说出那些话时的动作表情,却连一个模糊的轮廓都得不出。她那时才发现,这个家,竟然一张男主人的照片也没有。但仔细想想,其实她连声音都没有听过。

小格盯了蔚玖好半天,也没看懂她在发呆什么。

这时候iPad进来两条微信。

大魔王:“低头记你的琴谱。”

大魔王:“别乱看。”

小格:“……”

下课回学校的时候,蔚玖坐在公交车上,前排的窗户没关,十一月中旬风已经变得刺骨。她裹了裹身上墨绿色的外套,只露出前半个手掌看手机,意外地刷出来了苏清屿一分钟前更新的微博。

一个字:夜。

配了一张窗外的夜景照片,定位是墨尔本。

蔚玖在心底“咦”了一声,他竟然也在墨尔本,点开看了看评论,她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去开演唱会了。

周六清晨,终于到了剧组开机的日子,一行共六人,一起的还有两个学长和两个学姐。

影视城离蔚玖家特别近,步行大概十几分钟的距离,然而就这一段的距离,蔚玖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她脑子中开始浮现一个月前的场景。

归巧冲她笑吟吟道:“你说,苏清屿会不会来探韩止的班?”

蔚玖的眼神下意识四下扫了扫:“不会吧……他在开演唱会。”

“万一呢,拍戏怎么说也要两三个月吧。”归巧显得比蔚玖还跃跃欲试,“再不济,混熟了跟韩止求个人情搭桥……”

“哪有那么容易呀。”蔚玖笑道,慌乱了一瞬的情绪很快恢复正常。他距离她已经太遥远了,那个圈子,也太遥远了。

想是这样想,到达片场的这一刻蔚玖还是紧张了。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到剩余几人走来的身影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同行的两个学长一个是觉思南,为人随性幽默,另一个苏均正相反,性格沉闷内敛。至于两个学姐李媛和陈离昕,平时蔚玖和归巧跟她们没有什么交流,不太熟络,包括这次,徐教授明明把带她们的任务交给李媛,大多时候却都是觉思南在热心张罗。

蔚玖冲他们笑着点头示意,看到归巧也在,从包里拿出一颗酒心巧克力冲她挥了挥手。

归巧从老远就“啊——”地张开嘴,蔚玖抿起嘴唇,把糖纸小心地剥开,等归巧离得近了喂到她嘴里。做完这动作,她不太好意思地冲大家打招呼:“学姐、学长。”

觉思南笑道:“我们没有这待遇吗?”

归巧显然跟他比较熟:“滚开,我媳妇儿专门给我准备的糖。”

“有的。”蔚玖习惯了归巧,没有管她直来直去的话,从包里又拿出了几颗,放到手心,“一、二、三、四颗刚刚好。”她笑着分给大家。

从前李媛没怎么注意到蔚玖,毕竟蔚玖和归巧总是同出同入,而归巧那种张扬的性子存在感又太强,很容易让人忽视身边人。她偏过头打量了蔚玖一眼:“蔚玖你的份儿呢?”

蔚玖摇头:“没事的,我不爱吃甜食。”

“不爱甜食还带糖?”大家显然不信,蔚玖的性格太温和了,八成是迁就大家。陈离昕狭长的眸子轻飘飘地瞅了蔚玖一眼,不善言谈的苏均都歪过头来注视她。

蔚玖忙摆手:“真的,你们吃就好。”

“和你们说了是特意为我带的。”归巧把巧克力嚼碎了才出声,“上次我说喜欢吃她就每次和我出去都会带几颗。”

“哇,这么虐狗的吗?”觉思南夸张道。

“那是。”归巧得意极了。

觉思南摸了摸下巴:“谁娶了蔚玖可真是太幸福了,肯定被照顾得特别细致。”

归巧拧眉道:“滚开,我媳妇儿又不是要给谁当保姆的。”

“别急啊说着玩儿的嘛……”觉思南秒认怂的语气瞬间逗笑了几人。

“归巧……”蔚玖不好意思当话题中心,悄悄拉了下她。

这时,一声不和谐的哼笑夹杂着讽刺响起。陈离昕没有看他们的方向,细长的眼睛用力合上然后翻出一个白眼:“还没进片场,演给谁看呢。”

从知道这次实习空降两个大二的那天起陈离欣就不爽她们了,归巧气焰太盛她不好惹,对待蔚玖她却有恃无恐。

“你小声点……”李媛连忙提醒她。

“你说谁呢?!”归巧瞬间拉下脸,横起眉瞪陈离昕。

“诶、诶!别内讧啊。”觉思南愣了下,急忙打圆场。

蔚玖这个当事人站在原地却是有点无措。如陈离昕的观感,蔚玖平时安静又低调,关系好一点的朋友基本都是人家来主动和她熟络的,在人际交往中她感受到的常常是善意和温暖,所以很少碰到这种尖酸的性格。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哪里得罪过陈离昕,所以颇为莫名地看向陈离昕,对方却矜贵得很,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她。

归巧看得更来气,撸着袖子就想上前:“你再说一遍!”

原本暖融融的气氛骤然变了,势头一触即发。然而这时,没有丝毫预兆地,一句由远及近的调笑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今天的群演吗,在这练罚站?”

声音温和,含笑,却又隐约带着点熟悉感,几个人纷纷回头。

只有一两步的距离,那人摘下墨镜,冲他们几个露出了张扬的笑容,还微微上挑起眉,生怕别人没注意到他似的。

不过……男人的五官也的确有如此恣意的资本,标准精致得活脱脱像个明星!

……明星?!

几人里李媛最先反应过来,人已经凑了上去:“韩止!我、我能找你签个名吗?!”

“咳——”韩止凹造型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下四周然后小声告诫她,“混进来的?低调点儿,别被发现。”

他快速低头签上名字:“赶紧回去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然后看向归巧,眼神似乎在说:“该你了。”

归巧:“……”

……这是把她们当成狂热粉了?她本来气儿就还没顺,这下更无语。

还没等她翻白眼,陈离昕已经把手机背面朝上递了过去,不过半分钟的功夫已经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记号笔,显然是早有预谋。

“呵呵……不能偏心呀。”她冲韩止笑,先前那副刁钻刻薄的面目俨然被隐藏得完好无痕。

归巧看了一眼蔚玖,背地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蔚玖也没办法地撇了撇嘴唇,挠了一下归巧的手心暗示她不要闹事。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陈离昕已经将他们几人的来龙去脉给韩止介绍清楚,韩止没想到这几个小孩是工作人员,所以又多跟他们聊了两句。

当然这个“他们”……基本上依旧只有陈离昕一个人罢了。

蔚玖在他们谈论的间隙,偷偷看了几眼韩止。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气质和面貌是天生要当明星、天生被人注目的,这样直面来看,韩止比电视上的样子还要更具有冲击性。而他的性格,也像屏幕上所呈现的那样轻松幽默。

那……他呢?蔚玖理所当然联想到了苏清屿。有很多人都说明星私底下和表面上大相径庭,呈现出来的也只是被包装出来的“人设”,她这样的性格甚至也和人争论辩驳过,她始终觉得她不一样,她注视了他一路走来,她知晓他最初的样子,也知晓他成长起来的样子。她从未见过他,但她相信她是了解他的。

思绪有些飘远的时候,她听到陈离昕问韩止:“那……苏清屿会来探班么?”

蔚玖猛然抬头,心跳瞬间不规律起来。

“他啊。”韩止没思考就回答出来,“还流放在外开演唱会呢。”

蔚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可那些杂乱又细小的希冀像是墨汁滴入宣纸,安静地蔓延渲染,一经注入再也抹除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