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周茂国的声音在客厅里说。

    陈戎长叹一声,周茂国说:“可怜了兄弟俩。”

    陈真抱着弟弟,从虚掩着的门外朝内看了一眼,陈戎走过来,关上了门,陈真看看肩上趴着的弟弟。

    陈真初中毕业后,进了一个离家有点远的高中,依旧重复着他家——学校的生活。

    “陈真。”一个同学说:“放学去北海滑冰吧?”

    “不去。”陈真答道:“有事要回家。”

    “你爸管得这么严啊。”同学又道。

    陈真摆摆手,说:“改天吧。”

    “改天改天。”别人哭笑不得道:“这都改多少次了。”

    陈真只是笑笑,不说话,围上围巾,上了等在校门口接送的车。

    陈真回到家,换鞋,看到陈朗扶着沙发扶手,正在一步一步的挪动。

    “哟。”陈真说:“找什么呢?”

    陈朗挪到沙发另一边去,伸手去够电话听筒。

    “心情好吗?”陈真问,过去把听筒交给他,小陈朗一感觉到陈真回来,就马上不要听筒了,抓着陈真的手,死活不放,陈真连衣服还没换,无可奈何,只得把他抱起来。

    陈真有时候很郁闷,父亲工作忙不在家,只得自己去照看,几次想交给保姆不管了,却常常看到保姆在忙活,陈朗太小,两岁多刚学会走路,还费了好大的劲,陈真一不看着,陈朗不是打坏东西就是摔跤。

    做作业的时候,陈真还得背着陈朗,背一会换成抱着,再不行就在床上支个小桌子,让陈朗在自己旁边爬来爬去。只要陈真在身边,陈朗就会渐渐地安静下来,有时候甚至还可以稍微离开陈真身边一点,找点事情,自娱自乐一番。

    春天来了,陈朗四岁那年,北京的春天气候很好。

    陈真破例带了学校辩论队的队友回家,准备辩论赛的稿子,两男两女,陈真是队长,负责自由人与结辩。

    “哈喽。”

    “你好——”

    “你好呀。”

    “这是我弟弟。”陈真说:“陈朗。”

    陈朗正在客厅里乱抓东西,队友们进来了,陈朗感觉到地上的震动,拍了拍桌子。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陈真有点忐忑地朝几个队友说。

    “哦——”

    陈真不想告诉同学们自己家里的事,父亲是驱魔师,这职业本来就不能在世俗社会面前曝光。陈朗又先天三失,一旦班上的同学知道了,马上就会传来传去开始议论。无论是同情还是理解,陈真都不想自己成为同龄人口中的谈资。

    “先来准备稿子吧。”陈真说:“晚上在我家吃饭。”

    “你弟弟长得真可爱。”队友说。

    陈真说:“不要抱他,他不大喜欢被陌生人抱,会紧张,偶尔会攻击人。”

    队友们点头,围观了陈朗一会,有人问:“陈真,你不告诉你弟弟你回来了吗?”

    “先……不管他吧。”陈真事情多得很,没空陪陈朗,说:“待会再说,我一碰到他,他就让我抱,太粘人了,来,现在开始。”

    大家嗯了声,陈朗在他们回来前正在抓东西,现在站着不动了,似乎在感觉哥哥的存在,大家尽量避免惊动他,轻手轻脚地从客厅里过去。

    “美是客观存在,还是主观感受……”陈真翻了下稿子,开始准备辩题。

    队友们时不时探头张望,见外面陈朗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沙发上。

    陈真无意一瞥,瞥见四岁的陈朗静静地坐着。

    “继续。”陈真说:“不用那么小声,他听不见。”

    模拟进行到一半,外面传来声响,大家都吓了一跳。

    陈真家里的沙发桌子都用防撞材料包裹起来了,地上也是地毯,倒不是太紧张。

    “你弟弟摔倒了。”队友说。

    陈朗把茶几上的木头杯子打翻下来了,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陈真示意先不要去扶,观察了一会,朝队友们说:“他一般自己会站起来。”

    小陈朗张嘴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陈真有点疑惑,过了好一会,陈朗果然自己站起来了,于是陈真和辩友们便不管陈朗了。

    “人如何认识这个世界,世界就是人眼中的样子……”队友说到一半,注意到陈朗正在抓一个玩具,笑道:“你弟弟喜欢什么?”

    陈朗抱着个木雕玩。

    陈真抬头看了一眼,说:“他喜欢有花纹的东西,由此可见,美是一种主观感受。”

    众人笑,片刻后,小陈朗朝着陈真所在的地方慢慢地爬过来,大家自动自觉地抬起脚,让他从桌子下爬过去,陈朗爬了几个来回,最后坐在桌子下,不动了。

    陈真试着放下脚,小陈朗马上抱住了陈真的脚。

    陈真只好把他抱起来,小陈朗开始捣乱,一会动一下,还会把手塞进陈真嘴里去,弄得陈真没法说话,最后陈真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大家开始吃饭,陈真给陈朗喂饭吃,陈朗又把碗打翻了。陈真忙朝队友们道歉,擦桌子,说:“他偶尔会有点不舒服,季节变化的原因。”

    当天送走队友,陈真背着陈朗,朝朋友们告罪道别,大家纷纷表示没关系,还觉得陈朗挺萌的。晚上,陈真看见陈朗自己坐在床上,孤零零的,心里觉得有点难受。

    “听到了吗,他们夸你是小帅哥。”陈真道:“说你长得比哥哥还帅呢。”

    小陈朗只是坐着,没有任何回应。

    陈真有时候心想,陈朗算是人吗?他的基因是人,却没有任何人类世界的认识,在他的精神中,世界一片漆黑,没有过往也没有将来,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他有时候很好奇,三失人群脑海中想的都是什么?

    他们的思想世界里,那个永无止境的黑暗,会随着他们的触觉感知外界,而具备着精神的波澜吗?

    陈真知道陈朗能区分自己与陌生人,也许是靠气味,却已经不大认识父亲了。

    陈戎殉职那天,北京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陈真一身黑西装,抱着同样穿一身黑衣服的陈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