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暮雪时

作者:卧松云

第二章初出江湖

每年的十一月初五,浣刀山庄的门人都会出现在江南。

洞庭湖畔,潇湘云水。那座简单却雅致的处所,潇湘居的归隐之地。

当年曾经在江湖行走的人们,若是看到这里的景象,必定会感叹不已。因为十五年前,潇湘居曾经是天下最大的门派,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当年的德王叛乱,潇湘居联合浣刀山庄和冰雪宫,龙山救驾,力挽狂澜。也在那以后,潇湘居的人纷纷淡出江湖,避开了随之而来的朝廷大范围剿杀。最后,众门人各自散去,还有一部分归隐在了潇湘居的初始之地,洞庭湖畔的这座庄园。

十年来,每年的十一月初五,浣刀山庄的庄主柯易平总会派出庄上一两名弟子来到潇湘居,可是他自己,却从来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回忆太过伤感,也许是他已没有勇气去面对这里的山水。

十年前,潇湘居宗主空山雨,在姥姥去世之后,无疾而终……

那位心性深沉,运筹帷幄的宗主。在归隐潇湘之后的五年,一直在平平淡淡地生活,与姥姥相依为命。她一切如常,谈笑自若,好似早已忘记了往日的一切,忘记了那段生死绝恋。

可是,她却在姥姥谢世之后,没有任何预兆,年纪轻轻,也跟着离开了人世。

她就如一梦未醒,床前的衣架上,那件整洁的纯白衣袍一尘不染,腰带上那块羊脂玉珮,温润如旧。

空梦一场,梦随清风,逝去无踪。

那天,正是十一月初五日。

非常凑巧的是,那一天也是当年的落雪公子病逝的日子。

这样的一个日子,过于无奈,也过于伤感。对于柯易平而言,他绝对无法不去追思,可是,若要他在这个日子来到这个地方,他也是很难接受的。

这样的事情,对于柯不逢和叶齐这样的少年人来说,都是上一代人们的事情。若是他们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他们也只能是感叹。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过去的一切。

所以当他们得知柯易平今年要派他们两个前往潇湘居时,所有的感觉只是兴奋开心。因为柯不逢作为掌门师兄最小的师弟,很少离开浣刀山庄,更遑论离开许昌地界。而叶齐虽然曾经跟着师父在江湖走动过,也毕竟经验甚少。这一次师父肯放手让他们独自外出,还要越过长江天险,到江南这样优美的地方去,一则意味着他们将游历江湖,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武功学识得到了庄主的肯定,可以认为他们学有所成。

当然,柯易平对于这两个人,还是很不放心的。若是单论武功,他们自然很可以拿得出手,可是这两个人的江湖阅历甚少。这个江湖,并不是只要武功出色就可以去随意闯荡的。但是,江湖阅历并不是书上写的,也不是师父师兄口授的。若没有行走江湖的经历,没有人可以试出江湖的水有多深。

既然这一次的江南之行并非险恶之旅,潇湘居更不是龙潭虎穴,那么这样的出行经历,自然也是比较合适的。

浣刀山庄每年十一月份去往潇湘居的事十年来已经成为了惯例,而这个江湖间,本来就没有秘密。

浣刀山庄和楚家庄一样,是中原知名的门派。浣刀山庄在特殊的日子出访潇湘,自然不可能空手而去。所以,有很多人猜想,浣刀山庄出行的人必定会送去贵重的礼物。既然每一次派去的人都是简装而行,从未押运过什么礼品的车辆,那么可以让一两个人随身携带的礼物,必定就更加珍贵。

武功秘籍和财富,原本就是武林中人一直追求的东西。

每次的潇湘之行,或多或少都会在途中遇到一些盗寇的拦截,也或多或少会经历些格斗厮杀。

正面的对决交锋,对于柯不逢和叶齐来说,本是无足道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盗贼都会选择正面交锋。对于一个知名门派的弟子,他们往往会采取更加有效更加省力的方式。而这样的方式,会有很多种。其中有些方式是防不胜防的。

好在柯不逢和叶齐自己知道,他们携带的礼物究竟是什么。他们对于柯易平所有的嘱托,都一一记下,也非常有信心可以战胜沿途的毛贼,完成这一次的潇湘之行。

白雪茫茫,古道荒树。两匹骏马如两条出水蛟龙。马上的人英姿飒飒,神采飞扬,更如刚刚放飞的雏鹰,展开雄壮的羽翼,遨游在广阔长空。

走出家人遮护的臂膀,独自面对大好河山,跃马扬鞭,敞开怀抱。江湖再广阔,好像都无法容纳心潮激荡。天地之间,只有豪情壮志在展翅飞翔。

两个人要在十一月初五前赶到潇湘,一路快马加鞭,你追我赶,笑声不断。这一日来到巫山山麓,红日西沉,前后也没有找到落脚的客栈。

前面山高林密,暮色沉沉。星光之下,一条小河在眼前静静流淌,在寒冷的冬季,河水上似乎升腾着淡淡的雾气。

柯不逢勒住马,盯着那条小河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们一路行来,都是按照大师兄指示的道路。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他说的那处温泉吧。”

叶齐道:“应该就是,据说这个温泉可以解除百毒。在泉中沐浴还有祛病强身的功效。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反正此地也没有宿处,我们不如去看看,泡个温泉享受享受啊。”

柯不逢立即满意地笑了,“不错不错,温泉自然也不会冷,今晚干脆就泡着温泉睡一觉。”

两人相视大笑,一抖马缰,策马沿着小河向上游而去。

行了一段路,前面树木更密,两人只好下马,将马儿拴在树上,他们自己则钻进那道树木的屏障之中。

小河正是发源于树木遮挡中的一个泉眼,那里的温泉冒着温热的水汽,形成了一片水潭。

虽然有树木遮挡,但几乎都是些灌木,星光下雾气迷蒙,水汽中氤氲着淡淡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果然是这里!”

柯不逢大步来到水潭边,吸了几口幽香的水汽,便将身上的包裹佩刀摘下来往地上一扔,将身一跃,跳进了水里。

本来安静的水面被他掀起一片浪潮,叶齐跟在后面,被迎头溅了一身一脸。

“哎呀!小师叔,你这是被温泉馋疯了?连衣服也不脱!”

柯不逢这才在水里冒出头来,向着岸上喊道:“你懂什么?赶了几天路,衣服都脏了,干脆一起洗!”

他一面说,一面在水里脱下外衣来洗。叶齐睁大眼睛笑道:“对啊,这果然是个好主意,我也来!”

说着话,他已学着柯不逢的样子,将佩刀行李扔下,纵身跳过去。

没想到他不只是学着小师叔的样子,却连身法方向都学了。他这一下扑过去,正好扑在柯不逢头上。柯不逢猝不及防,被他猛力砸进水里。

“叶齐!你眼睛长脚心了?没看到我在这里么!”柯不逢在水里栽倒,扑腾着用力爬起来,才又露出水面,却看见叶齐已经在不远处脱了外衣舒服泡着,嘴里还哼着小曲。

柯不逢气得瞪起眼睛,手里抓着衣服猛力一甩,立即,一股水流冲过去,叶齐被水击倒,摔进水里仰面朝天。

柯不逢自己也被击水的后力弄得又摔进水里。两个人争抢着跳起来,双手拍着水向对方挥去。

连打带笑,原来幽静宜人的水潭被他们搞的天昏地暗。

突然,柯不逢双手挥了几下,向叶齐做出一个很正式的手势。叶齐连忙停下来,将身向下一缩,水面的涌动也逐渐停下来。

柯不逢将手摆了摆,潜下身形,悄无声息来到水潭边上,侧耳倾听。

暗夜之中,耳朵贴在水面,隐隐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声。

叶齐跟在他后面,周围安静下来,他也发现了马队的接近。

“什么人啊?”他压低声音,悄悄问柯不逢。

柯不逢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快!”

两个人匆忙穿上湿淋淋的衣服,悄悄上岸,摸到行李和佩刀,然后将身隐在茂密的灌木之中,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潜踪而去。

前方的马蹄声停下来,距离渐近,听到很多人在说话。那声音柔细婉转,可以听出是一群女子的声音。

“掌门,天太晚了,这山林之中也没有宿处。这里比较空旷,我们不如就在这里休息吧。”

“好,大家生火把带的干粮做点吃的,再搭几个帐篷休息,明日早行。”

柯不逢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在一问一答,可以听出其中一个年纪略长,可能就是另一个人口中的“掌门”。

提起真气,脚步越发变得轻不可闻,两人借着林木的遮掩,悄悄接近。很快,前方一片林间空地上,跳动的篝火映衬下,一群女子的身影映入眼帘。

这是一群身穿绿衣的女子,一个个身形妩媚翩跹,犹如风拂弱柳。几个简单的帐篷正在搭建,还有几个女子在篝火旁拿出干粮和随身携带的厨具,在做些简单的晚餐。

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这一群人中很是引人注目。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虽然青春不再,她的身形依旧保持着年轻人的优美。与其他人一样,她也是一身绿色衣裙。窈窕的腰身如同柳条纤细,在那里随意漫步的姿态更是妩媚动人。

柯不逢微微一笑,回头对着紧跟在背后的叶齐的耳朵,低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人么?”

“这是谁啊?”叶齐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苏州玉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