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尚德全的想法,思想还可以再解放一点,力度还可以再加大一些,连乡镇的党委书记们也可以让他们来学习。县长夏中和死活不同意,说是把乡镇一二把手都弄来做了人质,下面就没人工作了,咱这款更筹不到。
县长夏中和明确提到了“人质”这个词,让尚德全听了很不高兴。可尚德全不好发作,这“鹰”得两人一起熬,人家本来就不太乐意这么干,自己这时再发起一把手的脾气,不是自己找麻烦么?于是,便忍了。
当时,尚德全根本没想到会出事。开会是共产党的作风,可不是国民党的作风,开会还能开出问题么?自己又没有叫下面的人去上房揭瓦,进屋扒粮;市委、市政府的方针政策,不但如实传达了下去,还以县委的名义发了个18号文件。这么做,正是怕下面出事。
不料,下面没出事,倒是县里出了事,会场上出了事。是在所谓的会议开到第三天早上出的事。
两天两夜,50多个小时过去了,市委文件和《平川日报》上的大文章已读了不下几十遍了,大多数乡镇长们思想觉悟得到了提高,被完成了任务的党委书记领回去了,只有七八个贫穷乡镇的乡镇长们还在和尚德全、夏中和一块熬着。
这时,温暖可亲的阳光已第三次射进合田县政府的小会议室,尚德全在斑驳的阳光中强睁着已是血红如灯的小眼睛,要求散落在会议室不同角落里的七八个乡镇长们打起精神来。
累虽累了些,尚德全这时的心情还是挺愉快的。任务毕竟已完成了一大半,自己对老书记陈忠阳可以交待了,这比啥都好。
面对着最后这七八个乡镇长,尚德全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打着哈欠对夏中和说:“夏县长,看来,开会是个好办法呀,很多问题可以在会场上得到解决嘛。”
夏中和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只对尚德全摇了摇头,苦苦一笑。
尚德全却又说,这回是对会场上的七八个乡镇长说的了:“你们都说不是思想觉悟问题,而是有实际困难,可要我看,归根到底还是思想觉悟问题。思想觉悟提高了,还有什么困难不可克服?当年我们党在井冈山困难不困难?当然困难。为什么这么困难我们还是夺取了政权呢?就因为我们党有高度的思想觉悟。”
张王乡老乡长陶学珊歪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尚书记,我们思想觉悟这么低,你们县委干脆把我们撤了吧。别人我不管,你就撤我,这话我从昨天早上就说了。”
尚德全说:“我昨天早上不也说了么?我们谁都不想撤,就是要帮助你们提高思想觉悟。大家都是老同志了,不是不知道我们党的政策的嘛。我们一贯是思想批判从严,组织处理从宽。”
陶学珊差不多要哭出来了:“尚书记,夏县长,你们就算我辞职行不行?我今年都59岁了,也快到点了。”
尚德全说:“陶乡长,我问你,要是打仗的时候,面对敌人的枪口,你也说这种话,是什么行为?是变节行为!那不是辞职的问题,而是要开除党籍的问题。现在也是打仗,打一场90年代的人民战争!你现在辞职就是变节!”
夏中和这时已看出了陶学珊情况不对,扯了扯尚德全的衣襟,悄声说:“尚书记,我看就让陶乡长他们回去吧,毕竟已是两天两夜了。”
尚德全不听,手一挥,对县委宣传部的小刘说:“还是读报,把《90年代平川人民的历史使命》再读一遍。”
一听说还要无休无止地读报,房村镇镇长蒋凤鸣忙说:“等等,等等,我的思想觉悟提高了,肯定提高了,让我再打个电话给房村,我估计我们白书记把款子和民工都落实得差不多了。”
为了便于同志们提高觉悟,尚德全的服务是周到的,小小的会议室里,临时安装了三部电话。
蒋凤鸣接通了房村,带着哭腔对那个白书记说:“老白,咱可是多年伙计了,是不是?工作上一直配合得不错,是不是?这回你老兄可别玩我呀?我这思想觉悟再不提高,你就准备担架吧!好,好,一切就看你的了。”
放下电话,蒋凤鸣有了笑脸,对尚德全说:“尚书记,我们房村没问题了,白书记马上过来,民工全组织好了,款子也差不多了,今天上午就过来。你看会我是不是就开到这里了?”尚德全还没表态,夏中和先表了态:“蒋镇长,你可以走了。”尚德全虽说不乐意,可因为夏中和已表了态,只好挥挥手放行。
蒋凤鸣出了会议室的门,一钻进自己的破吉普车里,倒头就睡着了,而房村的以资代劳款直到三天以后也没送来。房村的蒋凤鸣和白书记破天荒头一次欺骗了党,欺骗了组织。
就在蒋凤鸣的破吉普驰出县委大院时,会议室里出了事:张王乡59岁的老乡长陶学珊在琅琅读报声中昏迷过去。更严重的是,对陶学珊的昏迷,谁也没发现。尚德全在打盹,夏中和在打盹,大家便以为陶学珊也在打盹,待得尚德全点名要陶学珊谈认识时,才发现陶学珊已咽了气。
尚德全的脸一下子白了,加上自己也熬了两天两夜,气力不支,在张罗抢救陶学珊时,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史无前例的漫长会议到此全部结束。
据后来市委调查证明,这次会议竟长达56小时零45分。
四天以后,以蒋凤鸣为首的六个乡镇长联名向市委书记吴明雄和主管纪检的副书记肖道清告状,要求中共平川市委严肃处理违反市委工作精神,逼死人命的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
最先看到告状信的不是吴明雄,而是肖道清。吴明雄当时不在平川城里,而在大漠河沿线巡视。肖道清的电话打到大漠,吴明雄已驱车去了云海。肖道清的电话追到云海,吴明雄又去了泉山。吴明雄是在泉山县水利工地的誓师大会上,在一片彩旗和雪花共舞的天空下接到肖道清打来的电话的。这时,南水北调一期工程已全面开工,从大漠县到泉山县的大漠河沿线约600里战线上,143万民工已披星戴月进入了改变自己历史命运的决战战场。
冒着大雪,吴明雄在临时架起的露天主席台上代表市委、市政府发表讲话,各县市的河工工地上都接了高音喇叭。开始时,吴明雄基本上是在读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后来就脱稿讲了起来。
吴明雄说:“同志们,我们今天所从事的这个南水北调工程,是事关我市1000万城乡人民生存和发展的历史性工程,是利国利民、惠及子孙后代的长期战略性工程,市委、市政府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上马的。上马之后,我们就没有退路了,只能不惜流血流汗干好它?三年之内,一定要让大泽湖水百年不断、千年不断地流进平川城,流进我们大漠河两岸28000千平方公里干渴的土地,从根本上改变我们这代人和未来几代人乃至十几代人的生存状况。这对大家来说,对我们143万民工同志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一种责任,一种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