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林忍不住接着她念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亚萍热烈地望着加林:“南京离杭州很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就是江苏省的……”
加林叹了口气说:“那些地方我这一辈子是去不成了!”
亚萍微笑着问:“你想不想去?”
加林:“我联合国都想去!”
亚萍:“我是问你想不想去南京,苏州,杭州,还有上海?”
加林:“不会有到那些地方出差的机会。”
亚萍:“要是一个人在那些地方玩,也没啥意思!”
加林:“你去不会是一个人,有克南陪你哩!”
亚萍:“我希望不是他,而是你!”
加林感到无比的震惊。
夜。东岗。林中小路上,加林和亚萍慢慢走着。
亚萍的声音:“……你知道,在学校时,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们年龄小,不太懂这些事。后来你又回农村……现在我才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克南我并不反感,但我对他产生不了感情,实际上,我父母比我更爱他……”
夜。东岗。他们站在一道长满草的塄坎下。
亚萍继续说:“咱们一块生活吧!跟我们家到南京去!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到大城市就会有大发展……我一定让父亲设法通过关系,让你到《新华日报》去当记者……”
加林从土塄坎上狠狠拔了一棵草,哆嗦了一下说:“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咱们走吧……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亚萍对他点点头。白天。加林办公室。巧珍把装着红枣、梨和苹果的小筐子放在加林的办公桌上,便向加林怀里扑去。加林慌忙把她推开点,说:“这不是在庄稼地里,我的领导就在隔壁……你坐,让我给你倒不。”
巧珍没坐,亲热地看着加林,委屈地说:“你走了,再也不回来……我已经到城里找了你几次,人家都说你下乡去了……”加林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说:“我确实忙!”
巧珍没喝水,过去把加林的被子整理好,又摸了把褥子,嘴里唠叨着:“被子太薄了,罢了我给你续一点新棉花……天冷了,褥子下面光毡也不行,我把我们家那张狗皮褥子给你拿来……”加林:“啊呀,狗皮褥子掂到这县委机关,毛烘烘的,人家笑话哩……”巧珍:“狗皮暖和……”
加林:“啊呀,你……”
巧珍:“三星已经开了拖拉机,巧玲教上书了,她没考上大学……”加林:“这些三星都给我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巧珍:“你们家的老母猪下了十二个猪娃,一个被老母猪压死了,还剩了……”加林:“哎呀,这还要往说哩?不是剩下十一个了吗?你喝水!”巧珍:“是剩下十一个了。可是,第二天又死了一个……本来……”加林:“哎呀哎呀,你快别说了。”
加林有点烦。巧珍感觉到了,便坐床沿上,望着他,不知怎样才能使加林喜欢她。加林看她这样子,又很心疼地走到她面前,说,“让我到食堂给咱买饭去,咱俩一块吃。”
巧珍站起来,说:“我一点也不饿,我得赶快回去。我为了赶三星的拖拉机,锄都撂在地里,也没家里人说……”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钱,递到加林面前,说:“加林哥,你在城里花销大,工资又不高,这五十块钱给你,灶上吃不饱,你就到街上买得吃去……再给你买一双运动鞋,听三星说你常打球,费鞋……前半年红利已经分了,我分了九十二钱呢——”加林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转着泪花子,说:“我现在有钱,也能吃饱……这钱你给你买几件时兴衣裳……”
巧珍:“你一定要拿上!”
加林:“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巧珍只说:“那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缺钱花,我就给你……”加林突然记起了什么,跑过去打开柜门,拿出一条红头巾,说:“我早就给你买下了,忘了捎给你……来,让我给你包上!”加林过去把红头巾包在巧珍头上,然后退几步,看好不好。巧珍一下扑在他怀里,哭了……
夜。灯光球场。男篮比赛刚结束,加林站在场边,看女篮比赛。
女篮比赛在激烈进行。
黄亚萍异常活跃,不时用优美的姿势把球投入网内。
观众为她喝彩叫好。加林入神地盯着场上的亚萍。
他强压着一种激动的情绪,默然地离开球场……
他心事重重地立在陡峭的河岸上。
他在结满白霜的草地上徘徊。
他在办公桌前沉思。他在东岗落叶飘零的树木间焦躁地走动,他看见兴致勃勃的亚萍向他走来,他却躲开了她。
他的眼前交替出现亚萍和巧珍的各种面貌……
加林的画外音:……怎么办?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一场非常严重的选择。上帝作证,我在内心是有巧珍的。如果我一辈子当农民,我和她在一块生活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在呢?我要是和巧珍结合了,实际上也就被拴在这个县城了,而我时刻都在向往着到更广阔的天地去生活……我现在不得不把爱和我的前途联系在一起考虑了!……这样看来,亚萍无疑是我理想的爱人……当然,我的良心非常不安……你是一个混蛋!你不要良心了,还想良心干什么!是的,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反顾!不要软弱!为了远大的前途,必须做出牺牲!有时对自己也要残酷一些!……
白天。加林家院子。一堆金黄的玉米。巧珍头上扰着加林送给她的红头巾,和加林妈盘腿坐在地上化玉米粒。
玉德老汉扛着镢头走进院子。他放下镢头,也蹲在地上化玉米。巧珍回窑拿出一个小板凳,递给玉德老汉。
三个人一起乐呵呵地干着活。
夜。巧珍的窑洞。巧玲躺在被子里,在看书。
巧珍伏在桌子上认字、写字。
她在一个小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人、土、山、水、大、上几个字。传来鸡的啼叫声。巧玲把书放下,说:“二姐,快睡吧!”
巧珍没答言,继续写。
巧玲:“一天认五个字就行了,多记了记不住,说不定把学会的也忘了……”巧珍还是没答言。巧珍突然来到炕头前,拿着笔和小本,问巧玲,你说高字怎么写?”巧玲:“什么高?”巧珍:“就是……姓高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