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换完琴枕,将吉他抱在怀里,瞟了一眼摄像头。
这个苍老板非常有意思,之前自己那么逗弄他,他竟然还能强装镇定、假装没认出自己。
和印象里的那些粉丝不太一样。
当年的那些事,压得那么彻底,苍木知道多少?
既然收留了自己,是不是就说明没有恶意?那么,苍木对DK的其他成员是怎么看的?当年的黑料那么多,他能接受?要不要开诚布公地告诉他,自己有重组DK的计划?
他值得信任?
离开的太久,手上的筹码太少,可用的人也太少了。
容修走神地爬了一会格子,发现琴桥的螺丝还高出琴码一些,有点硌手,他又问宾馆借了工具,手工打磨了一下,感觉好多了,然后用拨片弹了个《不再犹豫》的前奏,虽说没有音箱只能闷弹,但还是能听出,这把二手美标的品质非常不错。
“如果你以后想升级了,这把琴转卖的时候,低于六千五绝不要出手——美标停产了,这些都是绝版。你还能净赚两千,卖的钱再添点儿,可以换把二手美精,枫木指板三单的。”容修说。
丁爽一听买个二手吉他还能赚钱,那不是和古玩一样吗,哗地乐开了:“真哒,赚两千也行啊,到时候我就去买个美精,容哥帮我掌掌眼?”
“好啊,不过,可能会有不顺手的小毛病,入手之后也许需要小修,花不了几个钱,毕竟不是给东方人设计的,所以很多人选择买日芬或墨芬,相对价格也便宜一些。
“但是,日芬很多琴用的木头不是alder和ash,而是椴木;另外,墨芬的水太深了。两地的琴都不够稳妥,我不建议你买,还是推荐你买美产的。”
“这个拨片不合适,下次你买1.0的,上手更快一些。
“喜欢重金么,看过《钢铁侠》么,听过这个么?
“BlackSabbath的演唱会很好看,表现力很强,你回去找视频看看,找时间我们和一下。”
他说。
他说。
他一直在说。
丁爽张着嘴,捉急地站在一边,一脸茫然的接不上话。
他自己说,他自己答,他自己的世界。
屋里的人都不能和他对上话。
不能。
用英文就很好表达,,表示能力,和意愿无关。
容修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奏着不插电的电吉他,闷闷的几乎听不见声音,那是一段黑色安息日《IronMan》的solo。台灯的一簇冷白色光晕,笼罩着他微低的侧脸,长睫毛遮了他的眼隙,他在轻轻浅浅地低喃着什么。
他看上去很落寞。
“国外的乐队发展得很好,主要是因为大片的BGM,甚至是片头片尾都用摇滚,像夜愿、黑色安息日、AC/DC都为漫威配过乐,没什么背地交易,乐队之间就靠竞争,有竞争才有进步,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做到那样就好了……”
想起DK曾经的那些可爱的粉丝。
想起上千人同时高举双手呼唤自己名字。
那些震撼的画面如梦魇般地盘踞在十年来他的梦里。
还有……
做错的事。
容修忽然顿住了口,他发现周围很安静,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不由得从电吉他上移开视线。
手机里的视频画面像是卡住了,苍木失神地看着摄像头,一动也不动。
丁爽则是蹲在椅子边,仰着头,像小哈巴狗一样瞪着晶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丁爽突然觉得,这个看上去酷酷的小哥哥,其实是个内心很温柔的人呢。他嘱咐的那些话,诸如怎么保养吉他、怎么修琴、怎么找雷老……嗓音好听,慢条斯理,不厌其烦,连自己这种不学无术的,竟然也很容易就记住。
套房的大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容修扫了一眼左右:“你们直勾勾的盯着我干什么?”
“……”苍木和丁爽同时吓一跳。
都说专注工作的男人最帅气,落寞的男人最遭人疼,有故事的男人最吸引人。
刚才容修的那个样子……
你懂的。
视频里的苍木和丁爽表情复杂地对视了一下。
丁爽赶紧低头抠脚:“没有,我盯着你干嘛?”
苍木则是直接把手机扣在桌上,视频里一片漆黑。
容修:“???”
这才完全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失了态,竟然对不熟悉的人说了过多的话。
因为刚才的气氛,让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记得那时,身为DK队长的自己,只要一倒开空,就会被吉他手和鼓手围堵,把他摁在沙发上,缠着他讲这些有的没的。
那两个家伙,当年正是丁爽现在的这个年纪。
如今……
都成了奔三的糙老爷们了吧?
好久不见。
*
风擎拳击俱乐部,更衣间里。
“哥们,准备好了吗?”劲臣的专属陪练员敲了敲门。他是这里的拳击教练,曾是国家运动员,名叫诸葛辉,同时也是顾劲臣的高中死党。
“就来。”劲臣坐在长椅上,摘掉耳机,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关了视频播放器。
半小时后,拳击台上。
“喂!格挡!”
诸葛辉低喝一声。
拳套刮到劲臣的下颌。
劲臣舔了舔唇角:“继续。”
“集中注意力,别走神。”诸葛辉面露警告。
“知道了。”
劲臣掀起衣角,擦了擦汗湿的眼周,汗珠儿顺着隐约露出的腹肌,缓缓滑过人鱼线。
……
“闪啊!操!”
侧摆拳挥过去的一瞬间,诸葛辉就发现劲臣又开始发癔症了,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既没有双臂护颌,也没有做出任何的闪避动作。
就算诸葛辉当即卸了力道,但还是没能收住拳。
拳套再一次夯实地砸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生生地挨了一拳,劲臣身形一晃,站不稳地摔倒,低喘着匍匐在地。
双臂发抖地支撑着地板。
汗水从长睫往下滴。
运动背心汗涔涔地湿透,贴着肌肉含蓄的腰背。
已经被打倒多少次了?
就在劲臣大口喘息着,蓄了力,再次站起身的时候,诸葛辉突然暴怒地摘掉拳套。显然对方不尊重的行为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国家运动员再也无法忍受,拳击场上的战士需要的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是一团送上门的人形沙包!
诸葛辉用力地将拳套砸在了劲臣的脚下,铺着EVA垫的地板发出钝重的闷响,他怒道:“不打了!你故意的是吧?顾大影帝,你能不能不要每个月都发一次神经啊!”
“再来。”劲臣站起身,用拳套抹了一下发红的嘴角。
“妈的,不来了!”诸葛辉火冒三丈,扭头就走,“你踏马这么想找打,怎么不出去行侠仗义啊,爱找谁练找谁练,老子不奉陪了!”
说着,他弯下腰,钻出围绳。
刚要跳下拳击台,诸葛辉又停住脚步——
“顾劲臣,清醒点儿行吗,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诸葛辉转过身,站在拳击台边沿,抬手指了指劲臣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多少年了,你特么疯魔了吗?那个人……那个人啊……老同学,我说这些,不是打击你,但这是事实——醒醒吧,行吗?那个人,由始至终,连认都不认识你,更何况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
“他回来了。”
“道……???操?”
诸葛辉噎了半天,歪头打量劲臣的表情。
“你刚说,你的……那个……回来了?!”
“……”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会。
“那,他……咳,单,单着?”诸葛辉吞吐。
“我不知道。”
“那,你……你,怎么想的?”
“……”
像是突然脱了力。
劲臣垂着眼,身体慢慢地往后倒,背脊撞在围柱上,一点点滑坐在拳击台上。
支起的一条长腿在微微发抖。
汗湿的额头顶在膝上。
“想他。”
他深埋着头。
“……我好想他。”
时隔八年。
胸口又中了一枪。
诸葛辉懵了:“……”
不知道该怎么劝。
劝和,劝分,好像都不太对。
如果那人对劲臣来说是个合适的,他现在绝壁会撺掇老同学一路火花带闪电去猛烈求爱,直奔教堂都可以呢。可现在这个情况就有点复杂了,劲臣是个十分优秀的男人不假,但是,对方也是个男人啊!
人间蒸发了快九年,要是永远失踪还好说,再过些年,劲臣说不定就淡忘了,也许就会重回正轨。
毕竟当年那人只是酒后乱X,一夜风流罢了,跟放纵对象怎么可能有感情——
那人就是个渣男,压根就不是同性恋,酒醉中居然想艹粉就艹粉了,而且还是个男粉。劲臣也是个傻逼,大半夜跟踪喝醉的偶像,硬是送那人去了宾馆,该走的时候他不走,伺候到床上去了,还偷偷亲了人家,点了那人的火,半推半就的竟然就从了,被折腾一夜,结果第二天早晨,不该走的时候他走了,竟然在那人还没睡醒就特么走了……
诸葛辉心想,说到底,那两人还挺般配的——
一个渣男,一个傻逼。
恐怕那渣男做到天亮也不知道那傻逼是谁。
不然是什么?
诸葛辉身为整件事情的知情者,除了“渣贱”再也不找到更合适的词儿了——
渣男一渣渣到底,八年音信全无,是死是活没个动静。
傻逼一傻傻八年,月初恍惚失神,不吃不睡没个清醒。
当然,诸葛辉也只能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骂一骂,再爱能有多爱,何况是个男的,两人都不是天生同,至于吗?可是老同学至今也没能走出来,每月六号左右,要么作妖,要么作死;要么打拳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要么一个人满世界去旅行。诸葛辉知道,他还在找他,一直在找。光是在旁边看着他都觉得虐得慌,还不敢深说,生怕骂重了对方更难受上火。
在那人之前,劲臣从没喜欢过男人。
在那人之后,劲臣不管男的女的,都没再喜欢过了。
现在那人回来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
“那个……劲臣啊,你比十年前帅多了,对,身份也不一样……你心里有点溜儿吧?当初你们俩……”本来随口的一句“想了就去见好了,拧巴什么呢,”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诸葛辉尴尬地忍了忍,直截了当地说:“那事儿……咳,的时候,他不太清醒,你我都是男人应该很清楚那种情况就算是断片了也没有办法……”
“我明白。”
“当年,他消失之前,在人民广场演出过一次吧,当时你也在场吧,他认出你了吗?”
劲臣:“……”
诸葛辉不好说别的,只能稍作提醒。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提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疑问——
“你以为,事到如今,你去见他,他就会记起你?”
劲臣:“那就再做一次。”
“???操!”诸葛辉破口大骂:“再做一次就记起你了?他身上装往返系统了?你是他回家的路吗?你特么身上带巡回导航仪的?”
劲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