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

作者:席未来

容修掉头回到水果台大厦,只用了十来分钟,大门口的粉丝还没有疏散。

从封凛那里得到了一位副导演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容修便在两百米外的路边下了车。

等了没一会,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副导演沈平下了车,非常热情地与容修握手。

两人互相问候之后,沈导也不耽搁,拉开车门表示可以一起出发了。

车内没有人,容修颇感意外。

沈平迎向容修询问的目光,笑道:“张导和主演们先行一步,他们去选餐厅了,叮嘱我一定接到容老师安全送到。”

“主演也在?”容修好奇地扬了下眉,坐上车后座,得到了沈副导肯定的答复。

容修还以为,主题曲和BGM只要和导演见面沟通就好,听对方言语间的意思,电影马上就要开机,刚好今晚两位主演和导演会面,一切就是这么巧。

不过,容修并不介意和演员见面——

一来,罗曼蒂克的感情戏也好,人物之间内心或事件冲突也好,或许都会用到背景音乐,只看剧本梗概并不直观,如果能和主演们见一面,就可以观察了解角色更多,有助于音乐创作。

二来,爱人就是演员,而且是非常专业的、影帝级别的演员。

所以,不管一会儿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大戏骨,容修都不会觉得茫然、打怵或紧张。

内心中充满了信心。

劲臣给他讲过不少拍摄细节,以及电影的制作流程等等,即使封凛那位大经纪人不在身边,容修想,自己也并不至于在跨界谈判时两眼一抹黑。

优越感。

还是第一次心里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来自爱人的自信。

这种自信,让这位绅士浑身散发着潇洒又迷人的气度。

也是除了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相貌之外,令餐厅内众人所惊艳的品质。

饭庄选在月湖上,中档消费,典雅又不过于奢华。

晚餐的地点安排在更适合容修口味的地方,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从侧面可以看出《你是我的有始无终》导演很有诚意,而且时间方面也很紧迫。

“因为湘菜会辣,所以之前预定的餐厅推掉了,张导又重新选了一家。”沈平道,“这是本市非常有名的饭庄,张导希望能招待好容老师。”

“多谢。”容修并不多话。

两人由迎宾员引到雅间门口,拉开了门。

“总算到了啊!”

门刚拉开,雅间内就传来了笑声,那嗓音拔得很高,有些刺耳,着实让容修印象深刻。

沈副导演抬手,请容修先进。

容修微微颔首,迈进雅间,“您好,我来迟了。”

说着,就往前走了两三步。

餐桌前的三人都站了起来,容修抬眼望去,也看清楚了在场人的脸。

先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就在半小时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录节目。

视线落在衣之寒脸上,容修微微怔愣片刻。

衣之寒换了一身西服,笑道:“又见面了,容老师。”

“你好。”容修心中惊吓,脸上却不显,淡声问候了他。

衣之寒注视着他,随即就看到容修只是毫不在意地露出一抹微笑,仿佛没察觉到他的注视,淡淡地别开视线,目光移到了旁边主位上。

容修看见中年男人的一张笑脸,和封凛给他传来的照片对上了号,礼貌道:“张导,晚上好。”

张导友善地伸出了右手,“晚上好!”

老实说,这次会面,容修感到非常愉快,心中堵着的一块大石像是搬开了,让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这不是流量导演又是谁?

流量导演,擅长拍摄都市青春、情感、偶像类电影,不少流量小生小花与他合作过,即便没什么演技,也没有拍过电影,这位擅长拍青春偶像片的导演,也会像个魔术师一样,拍出让年轻人喜欢的恋爱电影。

快餐电影的票房谈不上居高不下,但每部片子都能捞一笔,iVocal评分也并不低,还让投资商们赚得盆满钵满,而且先后捧红过不少渴望上大荧幕的小鲜肉。

挤进影视配乐圈,在国内没有一支乐队真正专业地做到这一点,而在欧美却是屡见不鲜,超级英雄系列的商业大片,漫威系列,变形金刚系列,加勒比海盗系列……主题曲和配乐基本上全是摇滚乐队在创作。

主要是第一步,迈开太难了。

不过,让容修惊讶的,并不是看见人气导演,也不是坐在导演身边的当红视后乐贝妮,而是一直微笑凝望过来的衣之寒。

容修礼貌地握住了张导的右手,松开之后,又绅士地轻捻乐贝妮的指尖:“乐老师,久仰。”

然后,容修转过身,接触到衣之寒的视线。

垂眸看见对方伸来的手,容修略显意外地笑了下:“没想到衣老师也在这里。”

“这是我的戏,网上宣传很久了,容老师没关注我,”衣之寒打趣地说,他没松开手,只是笑着歪了歪头,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探索神色,“平时不看影视剧?”

容修怔了怔,瞄了一眼他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我平时关注佳作多一些,比如张导的《仰慕》,因为讲的是学音乐的大学生,所以会格外关注。另外,就是国内外的获奖影片了。”

衣之寒:“容修,你在发烧?”

容修:“还好,有点热伤风。”

衣之寒张了张口,沉默了下。

容修刚才说,平时只看佳作,说的就是电影节入围、获奖影片吧。

比如顾劲臣拍的那种“伟光正”电影。

顾劲臣虽然只拿到了一个国际影帝,但他参演过的不少电影,或多或少都拿过各种电影节奖项,诸如:最佳故事片奖,最佳摄影奖……

衣之寒的笑容绽放开来,“那么,为了让容老师多看一眼,我也该更加努力了。”

容修没再应声,只是淡笑,避开目光,望向了张导。

“小寒,你们一起录了两次节目,已经很熟了吧?”张导做出邀请手势,让容修坐在主宾位,容修也没推辞,大方落座。

衣之寒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虽然录节目时有点匆忙,大家都很累,但是相处得很好。”

容修眼神微闪,一抹戏谑淡淡地滑过。

这种客套话也不至于反驳,不过从那两人交谈的语气听来,张导和衣之寒的关系倒是相当熟稔。

相对来讲,桌上唯一的女士话就有点少了。乐贝妮之前没拍过电影,一直是电视圈的活跃人物,一度被捧为宅男女神,拿到了去年的大鹰奖。结果,今年就被塑料姐妹花坑了一把,对方失口曝光了她的恋情,这让男粉丝们十分激愤,关键是她已经和男友分手了。

在娱乐圈的这个名利场,逢高踩低是常态,明争暗斗是日常,但是,和商政界的真刀真枪真金白银比起来,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一桌人就着综艺的轻松话题聊了一会,容修能听出衣之寒一直把话题往他的身上带,始终围绕着两人录节目的趣事在谈。

甚至聊起《拜托了兄弟》最后一幕,衣之寒被他的演技骗过,疏忽之下心口被他捅了一刀。

衣之寒哭笑不得,捂着心口,有些调侃地说:“容老师不仅音乐方面造诣极高,演技也是一流啊。”

“顾老师教的。”容修随口说。

衣之寒维持着笑容:“……”

“哦?”乐贝妮眼睛一亮,“顾老师……顾劲臣?”

容修点头:“我对影视圈方面的所有了解,都来自顾老师不厌其烦的讲解,你们知道的,跨界学习很不容易,从某种角度来看,他还真的是我的老师。”

乐贝妮忍不住笑出来:“我是顾老师的影迷啊,前阵子一直在看他的电影学习,还有访谈VCR,我记得有一个视频拍到了他的剧本,上面花花绿绿、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多字,比我50集的电视剧本做的批注还多。”

容修微笑地赞许道:“不仅对自己狠,对学生也狠,不管是一场戏的片段,还是剧本,都会掰开了、揉碎了讲,我以前对国内电影不了解,现在BGM方面全靠他了。”

因为和容修的交流,乐贝妮的话多了起来。

张导身为独立导演,得知顾劲臣也在湘市,却没和容修一起过来,感觉非常的遗憾,然而考虑到此时又太晚了,饭菜也上了桌,一开始既然没邀请对方,也不好这会儿再叫影帝过来。

张导心底不禁暗暗不悦,在此之前,衣之寒只透露容修在湘市,并没有告诉他顾劲臣和容修在一块。

容修不喝酒,餐桌上的菜色点了不辣的,但湘菜多少都放了些辣椒,而且容修有忌口,他就没怎么动筷,只说已经吃过了。

席间实在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脸色也有些发红,所以饭局上没喝酒也没有让张导觉得怠慢。

起初,容修并没有直接问主题曲的事,只是颇具兴味儿地和两位演员聊了聊电影梗概,以及让两位演员印象深刻、期待拍摄的剧本片段。

容修和乐贝妮聊天时,衣之寒的视线一直落在容修的脸上。

余光里那人一直凝视着他,这让容修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衣之寒看他的眼神是否有些……

带着几分探寻和热切,还有一丝喜悦和欲说还休。

给人一种错觉。

如果在成名之前,遇见一个这么凝视自己的人,容修一定会脱口问一句:我们以前见过?

拍电影的演员,是不是性格都有点奇怪?

而就在容修和视后聊天、揣摩着衣之寒的视线时,张导就在一旁时不时地打量着容修的侧脸。

原本以为,容修只是国内众多年轻音乐人之中最为平常不过的一个,而且是不吃香的摇滚歌手,却因为听到衣之寒给他播放的两首歌而备受感动。

见到真人时,更是多了几分意外惊喜。

这个男人的外形条件实在是太出色了。

甚至……

比他身边的男主角还英俊,不是吗?

拍摄过这么多都市青春偶像片的张导,这一刻敢跟任何人打赌,容修太适合上镜了,就算不会演戏、面瘫脸、说台词“1234567”……但,只要他往镜头前一站,就足够让粉丝们尖叫的了!

而短短一顿饭的谈话间,张导更是对他另眼相看。

餐桌前的另外两位是谁?视帝和视后。在容修到来之前,两人关系并不热络,就算是确定了是搭档,围读过剧本,他们也没有怎么聊过天。

而现在,两人和容修聊得很好。

容修有一把动人的好嗓子,声音柔和相当吸引人,态度十分谦逊,气度沉稳的同时,还有些一本正经的幽默。

在满桌子的专业人士面前,从容而又有自信,眼光中波澜不惊,一点也不见他献殷勤。

不巴结讨好,不热情奉承,容修不取悦任何人,反而语气淡淡的,带了几分矜贵和疏离。

在这种矛盾的感官中,竟然让在场人都感到心情愉悦。

君子之交淡如水,大约就是这种吧。

在圈内也有几位明星,曾经给过张导这种感觉,顾劲臣就是其中之一。

虽说都不热情,轻轻淡淡的,但和容修的内敛矜贵不同,顾劲臣则是雅致清冽的——两人相较,大约是甘醇红酒和日本清酒的感觉吧。

相对来讲,衣之寒就落了下风。

张导打从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没问出容修有没有拍戏的打算——衣之寒在身边是其一,其二……如果容修想拍戏,恒影该死的有钱,那两个富豪基佬肯定早就投资了。

还有李里那个死胖子,对帅哥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他早就对容修抛出橄榄枝了吧?

其实音乐并不是张导看重的,又不是音乐题材的影片,配乐什么的随便找个音乐人,价格很便宜就能写配乐了。

关键是容修的人气。

他正当火。

饭局快结束时,张导才聊起了电影音乐的事,还有几天就要开拍了,所以他希望,如果容修愿意合作的话,能够尽快为电影量身定做影片中的所有配乐。

“时间非常紧迫,因为是贺岁片。”衣之寒笑道,“也是我的首部贺岁片。”

容修听到“贺岁片”三个字时就下意识地愣了下。

想起顾劲臣的那部关于一只变态小公猫的电影,演员们的确该开工忙贺岁片了。

也就是说,衣之寒今年的电影,要和自家影帝的作品同期上映?

就是争夺票房的意思?

容修:“……”

聊了这么久,这才反应过来。

正打算开口询问张导更多,容修眼前的手机震动了。

手机屏幕是朝下倒扣在桌上的,容修没看来显,不知怎么就有一种预感,打来电话的人是……

……内人。

内人。

这两个字,在脑子里旋转跳跃,有点莫名其妙。

男人晚上在外面应酬,内人打电话催回家。

这是人间真实啊,任何有家室的爷们都会遭遇的灾难。

这个灾难竟然是这种感觉吗?

容修笑了下:“抱歉,我失陪一下……”

那笑容柔和愉悦,说不出的迷人。

坐在一旁的乐贝妮一愣,圈内圈外她见过多少帅哥啊,可是,容修的那一笑,她都看得有些失神了。

容修随手按了拒接,起身对在座众人抱歉,表示要出去接个电话。

*

劲臣洗完澡时,已经夜里九点多,发微信给丁爽问容修回来了没有,丁爽表示并没有收到容哥的消息。

节目组安排的酒店,容修住在他隔壁,隔音很好听不见房门的动静。

应该让丁爽陪同的,容修餐桌上有忌口,只身在外还没有车。

发了微信没有回复,手机拿在手里很久,劲臣犹豫了又犹豫,不知该不该打电话给他。

男人在外边谈工作的事,总打电话像什么话。

但还是不放心,这里不是京城,劲臣感觉指尖都在发抖,终于拨通了容修的电话。

不过,很快就被对方挂断了。

劲臣心脏突突直跳,果然打扰到了他……

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又回拨过来了。

听筒里有点吵,劲臣声音却很小,他下意识地担忧他身边有人,怕影响不好:“我。”

容修嗓音淡淡:“嗯,你说。”

“你……”劲臣犹豫了下,还是问不出口,“共享个位置,我让丁爽开车去接你。”

“不用,我打车吧,他也人生路不熟的,”容修说,“你们先休息。”

劲臣:“还没谈完么,是衣……”

话音未落,听筒里就传来一声——

“容修,你好些了么?”

劲臣愣了一愣,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劲臣就确定了那是衣之寒的声音。

“没什么。”容修对那人说,而后对话筒轻声,“先挂了,回去说。”

劲臣:“嗯。”

听见耳畔传来挂断声,劲臣依然没有移开手机。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长时间,直到嘟嘟声也到了持续的茫音,他才仿佛突然惊醒一般,深深呼吸了几下。

难以呼吸的溺水感。

穿着容修的衬衫,劲臣将遮光窗帘拉开一道缝隙,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

然后哗地一声,将窗帘全部拉开,透过酒店玻璃,望向了夜晚的街景。

眼底车辆川流不息,手臂一使力,他坐上了窗台。

已经很久没有坐在高处看夜景了,将渺小的城市尽收眼底,想象着那人此时可能会在这座城市的哪个位置,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个方向,逐渐进入一种恍神虚幻的状态。

冥想中让自己全身心放空,然后满脑子都在想他。

当闭上眼时,最敏锐的是听觉。

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他唱过的每一首歌,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说过,他从小就关注电影配乐,国外的乐队发展得很好,主要是因为大片的BGM……

他说过,他尊重每一位认真敬业的人,支持并欣赏所有为梦想努力的人……

十年来为了得到他,自己一直在努力,活成他喜欢的样子。

可是,容修为电影创作主题曲以及配乐的第一部作品,不是自己的电影。

《你是我的有始无终》

如惊雷一般。

还记得,在两人没确定关系时,他一直在努力做计划,还在剧组和李里导演打听过BGM的事。

为了能够和那个男人旗鼓相当,为了能配得上他,为了能帮得到他,为了能让那人看得见自己,而选择了娱乐圈去拍电影,然后站在了最醒目的影帝宝座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懈怠的?

终于走到了与他并肩而行的位置。

然后就忘乎所以,骄傲自满了。

无数次告诉自己,别忘初心,别忘初心。

无数次暗示自己:够了,够了,他什么也不要,只要拥有容修就够了,不拿国家华表奖也可以。

自己当年选择学电影,从来都不是为了拿奖和荣誉。

在一起的这半年,过于幸福了,他甚至想过,再过两年就息影,去做生意、经商好了,再不,就留在家里,照顾容修也可以;如果容修想去国外发展,他就在国外开一家娱乐唱片公司……

但是……

失去了王座和荣誉的自己,凭什么和容修并肩而行。

钱吗?公司吗?

容修在乎的是名利?

什么叫死于安乐。

因为得到幸福了,所以忘记了曾经在绝望中努力的初心。

不努力的顾劲臣,不是容修会喜欢的人。

因为懈怠了,脚步慢了些,所以失去了和容修第一次合作的机会。

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事业上升期,外面形形色-色优秀的人太多了,容修将来会和很多人合作——

容修很强,他不属于某一个人。

但强者肯定会更喜欢强者。

这才是当年的初心啊。

不这么打磨一番,仔细琢磨一番,劲臣都快忘了,他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地计划自己的将来了。

*

衣之寒去卫生间经过时,见容修站在走廊里,过去和他打了招呼。

容修挂断了电话,回头迎向了他的视线。

容修脸色本就苍白,此时面颊有点红。看上去很不好。衣之寒仰头看了他一会,忽然抬起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容修的额头。

容修往后退一步,偏头躲了开,“没事,我很好。”

衣之寒怔怔,目光复杂,像是一言难尽,然后他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意,透露道:“张导一会可能会和你谈谈那首《致命热爱》,作为电影的主题曲。”

容修轻拧了下眉心,他以为张导说的“量身定做”,包括主题曲在内。

“我很喜欢那首歌,所以向张导推荐了,他也很欣赏。”衣之寒说,“那首歌打动了他,可以用作电影的主题曲吗?版权价钱不是问题。”

突如其来的,让容修愣了半晌。

“不行。”容修说。

出人意料的拒绝,让衣之寒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有想到容修会拒绝。

衣之寒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声音:“为什么?”

容修轻瞥他一眼:“你的这个电影不行。”

衣之寒:“?”

容修:“我会亲自和张导解释的。”

说完就转身往雅间走去了。

衣之寒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望着容修离开背影,低喃着重复着一句:“我的……为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