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

作者:席未来

顾劲臣离开丰台伊甸园时,已是夜里快十一点。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顾劲臣开车一路上想,如果换做从前,两人忙完工作就会一起回龙庭。

即使次日工作地点的原因,两人不能一起回龙庭,容修也一定会把他送回东四公寓。

会送他上楼,亲眼看他进了家门。

也许,还会留下过夜。

两人交往一年,容修只在东四公寓住过一次。

对于这一点,他相当固执。劲臣邀请过他多次,对他说,“来我家吧”、“你随时都可以来”,每次容修都微笑着婉拒了——要么沉默着,不言语,要么矜持地说个理由,睡不惯,或有工作。

劲臣在公寓里为他准备了一切生活用品,牙刷毛巾,睡衣内-裤,连套子和性味用品也备上了,但容修却再没有去过他独居的家。

劲臣琢磨不透容修在这方面的想法,他知道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也许是因为dom的领地意识?

无论如何,容修都不会像今晚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南五环。

站在园区停车场门口,听见身后的车声远去。

忽然间,他就慌了神。

即使分手之后,见面少了,这半年来,劲臣也觉得,容修还在他身边——

当他拍戏崩溃时,当他思念泛滥时,当他站在抑郁的临界点时,还有过年那次,酒醉后闹到了龙庭,容修都温柔地宽容了。

一次次地试探着,劲臣能感觉到,他对自己还有感情,还牵挂着,也有依恋。

他心里有我。

所以,就算分居了,对于等待九年的顾劲臣来说,抛除刚分手那段时间的不适应,潜意识里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冲击。

已经分手了,两人是朋友,他知道,他都知道,自己太过孩子气,但是,内心的恐慌和茫然还是翻涌了起来。

感觉到丢失了什么,心口隐隐作痛,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失魂落魄,连脚步也迈不开。

那痛感,就像九年前那夜,撞伤了肋骨,左侧第二根,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想起,拍摄中餐厅的那晚,乔治对他说过的话——

爱人是肋骨,只有真正面临失去了,才会感觉到疼。

*

海选结束后的那天夜里,容修回到龙庭,白翼他们正在地下室排练。

“极限生存”的筹备期间,乐队并没有耽误通告和在LiveHouse的演出。不过,容修和白翼出海录节目的一个月,乐队就不能登台了。冰灰和小宠要留在家里学习,沈起幻负责钱塘和演唱会的筹备。

容修回家之后,并没有急着下去监督,他在三楼泡了个热水澡,手机一直放在洗手池上,放了铃声,也放了微信提示音,但是一直没有响。

从浴室出来时,他翻看了下手机,随手把它扔在茶几上,就下楼去地下室排练了。

凌晨回到主卧,本打算去琴室再忙两小时,手机指示灯在闪,拿起来看见微信有新消息。

发来信息的是容御,语音里是命令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

容首长道:“明天下午两点,我在家等着你。”

容修打字:是。

没有再收到回复,容修放下手机,就没有再去工作的兴致。

索性关了灯,上了床,倚靠在Kingsize一侧的床头,开了床头灯,翻看了一会儿今日头条。

不知是部队生涯睡惯了单人床,还是一年时间养成了习惯,大床的另一边,空出了很大的地方。

透过这边微醺的灯光,依稀看出大床那侧,枕头比他的矮了点,被子比他的厚了点。

被褥整齐,枕头安放。

尽管每天早晨醒来时,不论是那边的枕头还是被子,都会被他揉乱了抱在怀里,搞得乱七八糟,他还是会花时间把它们叠得整整齐齐。

已经半年了。

容修微侧着脸,望了床那侧一会,而后垂了眸子,轻轻笑了下。他放下手机,下了床,绕到了床那侧,拿起了那套枕头和被子,转身来到收纳贴身衣物的衣柜前,打开柜门,将它们硬塞了进去。

*

第二天上午,容修一身外出服下楼时,乐队兄弟们正在吃早饭。

“不是排练吗?”白翼愣了下,“穿成这样,去哪啊?”

容修一边整理衣领一边答他:“回趟家,家里有事,晚上回来。”

老大家里什么情况,乐队兄弟们都知道,容家有事,能是小事?

不是小事?容家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容修。

容修拉开椅子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外卖早餐,没什么胃口,只把丁爽煮的咖啡拿过来。

白翼和沈起幻对视了下,试探地问:“家里找你,是那事儿?”

容修轻啜咖啡:“什么?”

白翼:“装什么傻,结婚生孩子啊!”

容修点头,“嗯。”

“嗯什么嗯,什么情况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白翼问。

“还不清楚,回去解决下。”容修说。

白翼哭笑不得:“看来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啊,想好怎么解决了?就这么回家了,该不是一切服从指挥、听从命令吧?”

容修笑,那含笑的眸中满是疲惫:“不然呢?”

白翼呆了呆:“这可真他妈是个赶尽杀绝的坏消息啊,你居然还笑?”

“没那么坏,正常现象,早晚要经历的,老幻没给你讲?”容修看向沈起幻,“从过年到现在,他每次回家都相一次亲,相了不下六次,家常便饭一样,也没看他哪儿坏了。”

“你俩能一样吗,幻幻是纨绔富二代,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还有一只奶牛骑在身底下,那叫风-流倜傥,将来玩够了,找个愿意嫁入豪门的明星,再生两个娃,就是光宗耀祖了,”白翼说,“你是什么家庭成分?这辈子,你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日子过得是好是赖,都必须是那么一个,你和人家幻幻怎么比?”

容修张了张嘴:“……”

又奶牛又萝卜的,这天没法聊了。

白翼微微握紧双手:“我告儿你啊,等你结婚了,那女的对你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是有了孩子,咱们就别想搞事业了,像‘无人岛求生’这种节目也甭参加了,乐队巡演也别去了,就跟中华田园犬一样整天在家盯着孩子写作业吧!”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们以后不找对象,都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容修瞟了一眼白翼,“我是不是给你下过通牒,三年内必须安稳找个对象,不然把你逐出乐队?”

白翼嘴角一抽:“当然找,要找也找一个愿意和我东奔西跑的、支持我乐队事业的,肯定是正儿八经的乐队家属——幻幻的择偶标准,也是把乐队排在第一位。”

容修不悦:“你觉得,我没有把乐队排在第一位?”

“排在第一位的我只认臣臣。”白翼脱口而出。

猝不及防,容修瞳孔微缩,盯着白翼,半晌没说出话来。

白翼意识到说错了话,感受到容修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气息,但他还是强撑着,扬了扬下巴:“实话实说,能和你这种人过一辈子的,我觉得,只有顾劲臣合适,容修,我怕你将来后悔……”

容修打断:“他从没打算和我这种人过一辈子。”

白翼话说一半,半张着嘴:“什么?”

两人对视着,静默了良久,容修一直没再应声。

餐厅里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容修才道:“从没想过,要和我组成家庭,一起面对家人,一起度过难关。”

白翼迷茫地眨了下眼,“?”

容修垂着眸子,嗓音很轻:“我扛不住了。”

白翼:“……”

还是第一次听容修说“扛不住”了。

九年前乐队出事,安顿兄弟,养兄弟家人,他扛住了;九年后复出,乐队从无到有,他依然扛住了。

白翼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这算什么事儿啊,“傻比,谁让你一个人扛了?不是还有我们吗?”

家里兄弟都知道,容修轻易不会爱上什么人,他的爱情观非常特别,也很珍贵。

他曾经说过,他说,等他老了,才会知道,陪自己走完一生的那人到底是谁,他只承认爱那人一个,否则对他不公平。

陪一个人慢慢变老,一生只爱他一人。

就算交往一年,他也从没对顾劲臣说过“我爱你”这种话。

楼梯传来脚步声,两个小的睡醒下楼了。

冰灰和崽崽往这边走,察觉到气氛不对,脚步不由放缓,紧张地向沈起幻投去疑问的眼神。

沈起幻皱眉摇了下头,两人进退不得,来到餐桌前坐下。

“话题太沉重了,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我们要从长计议,”沈起幻用臂肘撞了撞白翼,笑道,“像我们这种大龄男青年,有几个没相过亲的?相亲归相亲,不过是和女方见个面,聊两句,又没定下来,就当应酬了——应付下家里的老人,还有七大姑八大姨。”

“对,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白翼忙点头,“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先回家,打探下敌情……”

沈起幻:“不,第一件事是……”

说到这里,沈起幻顿了顿,他注视容修,严肃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容修将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半年了。”

不是缺失了力量,而是失去了共鸣,也失去了信心。

如果说分手的引子是失去“信任”,那么,也许,从春节去顾家拜年那一晚起,他才真正地开始逐渐失去信心。

顾劲臣让他的dom失去了信任和信心。

*

吃完早饭之后,容修上午接到容御的电话,好像生怕儿子又放他鸽子,确定了下午肯定会回家,老容这才放心。

午后,容修从龙庭出来时,看见张南的停在家门对面,车后面还跟了一辆奥迪。

容修目光落在奥迪上:“你怎么来了?”

张南迎面走来,“奉命前来接你。”

奥迪车门打开,两个警卫员下了车,仿佛不跟着走,就会被架着回家一样。

于是容修就没开自己的车,上了奥迪,一路上仰头靠着椅背,直奔某海大院驶去。

奥迪一路畅通无阻,过了数到岗哨,到了容家小楼,张南从车上跳下来,过来给容修开车门。

张南以为容修会像以前一样,进屋之前先侧面打听一下“家里什么情况”,但是容修下车后什么也没有问。

容修站在车旁,整理了下衣服,刚抬步往家门走,大门就打开了。

甄素素穿着拖鞋,就下了台阶,容修忙上前,甄素素小声:“一会别发火,不想说的就不说。”

容修迷茫:“怎么了?”

“你爸他……”两人进了家门,甄素素组织语言,“孙院长来了。”

容修在玄关换鞋:“什么院长?”

甄素素没等回答,客厅传来一声问话:“回来了吗?”

“回来了。”容修说。

这会儿他的情绪还好,因为在龙庭和兄弟们倾诉过,心里舒坦不少。

然而,万万没想到,半小时之后——

*

容家书房里,军区总医院的孙院长,还有容御,两人坐在远处的沙发上,甄素素回避了。

容修的对面坐着一位主任医生,茶几上摆了两个高科技医用箱。

直到这时,容修才稍微明白了,甄素素说的“别发火”是什么意思。

主任推了推眼镜,上下观察他一会。

容修的脸色极差。

主任大哥笑盈盈地安抚他的情绪,“没关系,如果平时十分节制,这么年轻问题不大,你不要抗拒,平时能竖起来吧?”

容修:“??”

容少校整个人都懵了,给气的,碍于父亲和院长,强忍着没发火。

想必老容在书房坐着,也是为了镇压小容,不然,保不准容修会怒而掀桌。

问这话时,老容的眉头都是一跳一跳的,不怪自家儿子生气,他都有点来火气了。

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容御这个月体检,和孙院长聊了一会,提到了儿女终身大事,聊着聊着,孙院长就建议做个婚前体检——也不是说非要结婚才能检查,三十岁了做个检查不是正应当吗?

容御一想,容修好像从没做过这方面的检查,孩子成年之后是否茁壮,父母根本不清楚。何况,容修在外面九年——当然并不是说容御不相信儿子的品行,而是九年都没听容修说过处对象,这就让当父亲的担忧了。现在眼瞅着三十了,身边也没个可心儿的人,到底怎么样,还是要有一个稳妥的……

自己是过来人,这事儿就做主了,容御挺紧张的,和孙院长预约了时间,挑了个闲暇的下午,就带着主任出诊了。

原本高贵的独身主义者,变成了长辈们的担忧,七大姑八大姨的质疑,还有外面不相干同僚们的嘲讽。

不结婚的,不要孩子,在甄素素的太太圈里,全是“身体有病”,老容和甄素素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知子莫若父,容修生气,容御当然看出来了。他想说两句,让主任委婉点,但医生是专业的,总不能影响专家判断吧?他还想安慰下儿子,可发现容修很好地控制了情绪。

主任:“平时多久一次?”

容修:“……不热衷……”

主任:“哦。”

容修:“……”

“不过,我们之后要看看量,有些三十岁小年轻,不爱惜身体,量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这样就不太好,”主任一本正经地说,“抽烟吗?”

“十九岁抽过。”

“喝酒吗?”

“十九岁喝过。”

“除了量,还要看质,就是活力,一定要是一往无前,集体向着同一个理想,同一个目标,列队往前冲刺,”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有些年轻人啊,就不怎么好,取完了精,一化验,要么外强中干,要么目标不统一,队形不对,乱七八糟,还有转一圈,又游回来的,这个样子就是不健康的,你说,到了伴侣那儿,又游回来了还像话吗?”

容修:“…………”

你认真的吗,又游回来了……

容修努力抑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眼前这位主任揍得五官队形不统一。

男人有三个帽子戴不得:绿的,不硬的,不久的。

都被问到了,刀刀致命伤。

主任还在问:“熬夜吗?”

容修:“经常。”

主任:“不能熬夜啊,不抽烟不喝酒是好的,但应酬也要免了,创作改到白天,熬夜会让人消极,你别熬夜,慢慢地,就会热衷的,你先试试。”

容修浑身散发寒气:“我单身……”

主任笑眯眯:“哦,别着急,很快就不是啦。”

容修:“……”

W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