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

作者:席未来

黎明时分,劲臣依然跪于原地。他无神地看着客厅,遮光窗帘掩了月光。喧嚣隐去,夜色如磐,黑暗似泼墨。

劲臣从不怕黑夜,也从未因一次等待而焦虑过。而这次不同以?往。

容修很少将情绪外露在脸上,他目光依然温柔,眼?底却冰冷,没有注视他。没有呵责,没有惩罚,转身离开?时,他没有回头。

也许不会回来了。

别想。他抬头,望向客厅那片黑,心?底默念着。

顾劲臣,别乱想。

而寂静无声的深夜仿佛就是要?让他专注自省,掰开?了,揉碎了,去思考如何面对?最深处的恐惧。

世上再没有比“主人不喜欢我”更让sub痛苦的了,这种沮丧、哀伤、自责和绝望,和以?往有着“期盼”和“幻想”的等待不同。这令他慌不择路,指尖微抖,任何剧本逻辑、战术心?理都?不管用。

像个虔诚而绝望的信徒,唯有守候原地,等待主人的宽恕和怜悯,渴求蜷局在他温暖的羽翼下。

即使明知,那羽翼以?火焰荆棘编织,也能予以?他追随的方向。

哪怕对?方一个注视的眼?神,也能触及他的灵魂,温暖他的心?灵。

而此时眼?前却是模糊的,不知是泪还?是汗水,膝处传来痛意?,那痛感钻心?。起初,地毯是软的,渐渐地,膝骨处有一点压迫感,丝缕痛感窜至神经。身体愈发重,那痛感也更清晰。

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感觉,会比疼痛更真实。它能将人在忘乎所以?中拉回现实,瞬间?清醒,看得更清晰,认知生?命,感受活着。他不讨厌这种疼痛。痛。也痛快。

随后便感到冷,冷气激透西?装,背后有丝丝寒意?,再不多时,膝盖就麻了。细密而剧烈的痛感,如针刺般。而他仍一动未动,重心?始终在两腿。

给予他折磨的不是膝处的痛意?,也并非漫长的等待与自罚。

掌控、主宰与驯服永远是DOM的主题,看着爱人因他而臣服、自律、进步,他的内心?会产生?极大自信,从而获得无上愉悦。而sub也将从主人的愉悦中得到归属感和满足。

长时间?的磨合与教导,使得他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彼此,性情、脾性、习惯、学识……他们将通晓对?方的一切长项与技艺,拥有着相同的价值观与品格,最终他们成为世上最为契合、最为相知相像的两个人。

不论什么原因,都?是不够自律而让先?生?感到不悦。而这次又不仅因为如此,劲臣意?识到,他伤害了容修。

容修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雷霆万钧,劲臣耳朵轰鸣,天地间?仿佛裂了口,四处涌上黑色。

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辩解,没有为错误找借口。

劲臣头脑无比清晰,在情势最为混乱时,他依然保持了立场,控制着自己的角色。

在两人的契约关系中,最忌讳的就是,在主人要?惩罚时,不经允许就辩解,为错误找理由;在主人不悦时,还?在讲犯错的原因。

要?知道,辩解本身就是错误的。事实上,主人要?惩罚,sub根本无须辩解。

要?么是自己真正、确确实实犯了错,要?么是主人错了。但?是,即使是主人错了,不相信主人的判断力,否定对?方的地位和权力,同样也不正确。主人要?惩罚,必然是sub让主人不悦了。

只有认错认罚,反省自身,才是争取得到主人温柔谅解的最好办法。

天亮时,套房依旧幽暗,遮光窗帘没透进一丝光。

就快五点了吧,劲臣想。他忽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煎熬,他知道,玄关壁灯留下的那一星暖色,是容修心?底永远不会消失的温柔。

*

也的确如此,幸而劲臣没有为晚归作出任何解释,否则又会陷容修于两难的境地。

晚归担心?只是一方面,容修并不愿承认,影响他情绪的,还?有影帝的工作,以?及司彬一部分原因。

隔着房门,容修对?着电脑,很久没有听到廊厅里传来脚步声。凌晨四点多时,顾劲臣依然没有回卧室。

容修起身,离开?工作台,拉开?书?房门,伫立于走廊黑暗里很久,客厅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然后,他调高了中央空调的温度,回到书?桌前,没有关书?房门,戴上耳麦开?始工作。天快亮时,他趴在书?桌上睡过去。

劲臣斜靠在玄关墙角,醒来时,套房内依然很黑。

连熬两日,睡眠加在一起不到三小时,劲臣不记得自己是几?时昏睡过去的。

地上仍然冷硬,但?他却感觉到,房内似乎变暖,温度渐渐攀升,然后就不知不觉跪坐着没了意?识。

这会儿,劲臣眼?底红肿,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就快八点。

花朵和丁爽今天都?不会过来,但?中午容修要?去录音棚,楚放可?能会来找他。

劲臣蹙着眉,扶着墙壁,挪动身子。西?装压出细褶,腿没了知觉。撑起时,身体酸痛,以?往被容修弄到天亮,也不曾这么难忍。他艰难地站起来,扶着墙往前走,走到客厅里,拉开?窗帘。

天已大亮,窗外却一片阴霾,日头隐在乌云里,起风了,看来今天会有一场大雨。

劲臣在客厅走动两圈,活动了下筋骨,去浴室洗漱更衣,来到小酒吧煮咖啡。他从小冰箱里拿出雪梨,仔细切好,用电炖盅炖上。

上午九点时,劲臣端着润喉甜汤和三明治,经过廊厅,脚步放轻。书?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容修趴在工作台上睡得很熟。

把餐食放在书?桌上,从书?房出来没多久,房门就响了。

以?为是封凛,劲臣对?镜整理仪容,依然是体面的影帝面貌。打开?门,惊讶地看见一群工作人员,还?有两名穿着制服的搬运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箱子,里面是一架拆散了打包过来的三角钢琴。

“顾先?生?,早上好。”服务生?道,“希望没有打扰到您,这是容先?生?需要?的钢琴,白总正在开?会,委托我尽快送过来。”

劲臣侧身让路:“声音小些?,他在休息。”

将大纸箱搬进客厅,服务生?和搬运工们离开?,留下两名专业人员负责安装三角钢琴。

拆开?包装纸盒,负责人问,“顾先?生?,放在哪个位置?”

劲臣环视大客厅四周,指了指落地窗前,未等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

“窗边。”

劲臣浑身僵住,转头望过去。

容修站在廊厅口,不知他是何时醒来,也不知他此时是何心?情。劲臣注视他。容修眼?底发红,脸色稍微有些?苍白,脸上看不出一丁点情绪。

直到容修抬步过来,经过身边时没停步,劲臣才察觉自己眼?睛模糊了。

容修与调律师握手寒暄,两人拉开?阵仗一起组装三角钢琴。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楚放提早过来了,见容修拿着调音工具,如中头彩,兴奋地凑上去指点江山。

两米大三角组装上,琴盖没安装,击弦机拉出来,钢琴内部结构裸露在外。调律师和容修坐在钢琴前两边,两人以?国际音A=440Hz为中心?,一边弹奏单音一边同时调节音律。

“容老师就是最好的调律师。”调律师露出赞许目光。

套房里顿时嘈乱,两人速度快得惊人,丝毫不受对?方影响,隐隐还?有种比赛的架势。

“天秀啊,头次见这么玩,两边一起没问题?”楚放把玩着小钳子,“难得有机会看你调音,这一幕不直播吗?”

容修没应声,额头见了汗,反复弹某个音,侧耳细听一会,他起身,趴在三角钢琴上,用手指去拨动钢弦,直接去听钢弦的音,然后往右拧动扳手。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抬眼?时,就见身后递来毛巾。

容修握工具的手顿住,顺着那只手,转头看到顾劲臣。

接触到容修的视线,劲臣没说话,举着毛巾不动。容修垂了眸子,伸手去接,劲臣将毛巾放在他手上。容修擦了把脸。两人不发一言。

“这个弄完得中午了吧,你们吃早饭了?”楚放拿着手机要?订餐厅。

容修将毛巾搭在肩膀,沉默两秒,道:“吃过了。”

劲臣坐在沙发上,屏住呼吸,蜷着的指头捏紧。刚才送到书?房的食物,容修吃过了?

容修确实喝过了劲臣炖的甜汤。

循着熟悉香味醒来时,看到那碗火候十足的川贝炖雪梨。容修以?前不怎么喜欢汤汤水水,大概和祖上是山东人有关。这两年改变了不少,尤其嗓子微恙时,他不爱吃抗生?素,劲臣就给他炖“白色的食物”,比如雪梨,冬瓜,百合之类。连喝两天确实挺管用。容修火旺。劲臣说,白色食物清肺去火。

温度刚好,甜度刚好,口感刚好,一切都?刚刚好。容修端着川贝雪梨汤,回过神时,已饮了半碗。

甜汤入喉,食物填充了胃,容修一下就精神了,这才想起,昨夜两人闹了不愉快。

刚发了火,失了克制,劲臣跪在玄关给他“吃”,摁着头要?他,不问人情不情愿,泄了火转头就走,做了那种事,还?喝了人家炖的汤……

而且嘴上还?叼着一片吐司。

奶味十足,不加蛋的。

容修对?着电脑桌面壁纸上的顾劲臣:“……”

明明听到外面有动静,想起今早会有钢琴送到,容修瞅着桌上的汤碗,喝得一滴不剩,半天都?没走出这个门。

从书?房出来时,先?去浴室洗了脸,凉水激得他清醒。睫毛上还?有水珠,容修站在廊厅转角处很久,“贝森多夫”两米大三角也没能吸引他的注意?。

窗外天空阴霾,日光灯笼罩眼?前那人。容修一眼?就看出,劲臣熬夜了,眼?底有轻轻淡淡的雪青色,脸色白得透明。

不知几?时回的卧室,容修想,昨夜一直没听到脚步声,劲臣可?能睡在了客厅。

用这种方法让人心?疼,博取同情和原谅,顾劲臣是否太小瞧他了?

于是整个上午调琴,没有和劲臣多说一句,这男人只在昨夜情绪失控,第二天又恢复成矜贵孤高的少校先?生?。

房内有外人,两人都?没有表现出异样。弦槌摆得不可?开?交,客厅一团嘈乱,劲臣仿佛没听见,除了递毛巾之外,他再没凑过来。

容修把钢琴敲得当当响,劲臣一直坐在沙发上读剧本。他读得越是专注,容修调律声音越大,敲琴键速度越快。没有人插科打诨,楚放时而说句暖场笑话,倒是被容修怼得够呛。

调完钢琴,已近中午。

楚放一个人下楼去吃早午饭。劲臣送走了调律师,关了房门回来。容修不在钢琴前,也不在书?房里。

劲臣放轻脚步,进到书?房,桌上的甜汤点心?还?摆在原位。他低头看着汤碗,喝得一滴不剩,绷得紧紧的嘴唇抖了下,眼?眶忽然就红了。

记得昨夜,容修用眼?光冷冷地注视着他,他蜷伏在他的脚下,低声哀求先?生?的谅解,他依然沉默不语,那时,他只觉得世界坍塌,看不到光亮。

可?早晨看空调温度,劲臣分明看见,整个总统套都?调高了三度。

容修还?是容修,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温柔。

然而,温柔的那人此时面无表情,脸色冷冷地掰算着时间?。

距离与乔希约定的录音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整支乐队都?在录音棚里等,容修不想成为迟到的人。

今天要?将《家园2》伴奏全部录完,还?要?录人声小样,歌词还?没完成,好在demo只录一段就好。不知要?工作到几?点,可?能要?到深夜了。

顾劲臣当然也有工作,要?开?会,选角,帮助后辈,给司彬讲剧本,和他对?戏……

两人间?气氛并没缓和,却也不至于冷战,容修想,一会出去应该对?他说些?什么,这一上午两人也没有沟通。

不如就让事情翻篇吧,容修反省过,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

他没有权力阻止影帝远离任何一个合作伙伴。有一就会有二,上头下达命令,下头紧抓实干,过度执行,那样只会让顾劲臣从此束手束脚,在事业道路上越走越窄。

在容修的立场,认识顾劲臣时,对?方就是国际影帝了。

所以?容修说过,事业不干涉。

他要?做他的锦上添花、心?中日月,而不是鞋底的烂泥、套牢四肢的腐烂枷锁,他要?为他添光加彩,一生?不掩他熠熠光辉。

而且,兄弟们有句话说得对?,容修自认,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做到远离所有对?自己有好感的人,将来也难免会有合作。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反而要?求他人自律,这毫无道理,简直是无理取闹。

但?是,其他的事情,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清楚。

深夜不归家,睡在外面,联络不上,有危险不说,让人有机可?乘,实在是太让人恼火。

不可?原谅。

到最后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不可?原谅”,也不知自己在生?谁的气,明知道,顾劲臣不可?能真做出故意?留宿他人房间?的事情。可?舌尖是还?酸的,心?尖也发酸,这种滋味糟透了,脑中有把大火,烧得人不清醒。当时他站在司彬房门口,差点进去挥拳揍人。

幸而他克制住了,但?他克制不住虐着他。

这是容修第一次强制,那种感觉难以?言喻,不怪容修扛不住转身就走。劲臣小脸是花的,嘴角浊痕斑斑,下巴被他手指掐出红印子,衬衫扣子崩开?,像被强|奸了一样。容修眼?底血红,他觉得,哪怕自己再多逗留一秒,都?不知道会对?蜷局脚下的影帝做出什么事。

然后他就想起,那夜劲臣推开?了他。

连搡带踢的,嘴上还?喊着不让上。

仔细想来,或许也有原因。以?前在家里,两人想那事儿了,都?会提前给对?方暗示,眉来眼?去也好,黏着腻着也好。几?乎全是劲臣主动的,即使容修在忙创作,劲臣也会穿着他的睡衣,纽扣不好好系,袒胸露肩的,去琴室站在他身边看他弹琴。

果然是工作太累了么,不仅影响到了生?活和谐,还?影响到了人的判断力。

昨晚正在气头上,听花朵说什么“网红们来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容修就听见,主卧门传来响动。

容修站在床边,正在换衣服,赤条条的,转头就看见劲臣怔在门口。

容修:“……”

劲臣:“……”

在此之前,劲臣将餐具送到小酒吧洗好,以?为容修在衣帽间?更衣,就打算去主卧,拿他放在枕边的kindle。

原本想今早等容修消了气,无论如何也要?对?他解释、认错、得到对?方的谅解,却没想到有人来送钢琴,而且楚放也来这么早。

看着容修为钢琴调音,楚放凑上去帮听。有那么一瞬间?,劲臣突然很希望楚放可?以?和他一起拍电影,希望能和楚放演对?手戏。

他多希望,在自己的领域里,能与对?手决斗,公平地、正面地、堂堂正正地,在容修的面前,与他一决高下。

但?决出胜负又如何,劲臣不清楚。每每思及此,就会自然想起容修的初吻,头脑聪慧的人往往会自伤,那些?幻想的画面挥之不去,条理清晰,逻辑合理。想到爱人心?底最深的角落,可?能还?有属于另一个人的回忆,劲臣就会痛不欲生?。那种自虐般的痛感,没有人能共情,没有人能阻止,哪怕是容修也不行。

想要?他。全部。想独占。但?容修不属于他自己,十年前他就知道。

劲臣揉了揉心?口,推开?主卧门,往前走了两步,便怔在卧室中央。

容修正在换衣服,刚脱下居家服,只着四角裤。床上放在他昨天穿的仔裤,还?有一件摇滚风短袖衬衫。

见劲臣推门进来,容修也愣住,但?只须臾,他便转过身,俯身去拿裤子,淡淡道:“今天你别去了……”

话还?没说完,劲臣直接走过去。

他走到容修身边,脸色发白,眼?底却是红。

容修直起身,垂着眼?睑凝视他,目光落在劲臣嘴角上,眼?神黯了黯。劲臣倏地抬手,勾住男人脖颈,猛地就吻了上去。

劲臣吻得毫无章法,吻得仓皇且恐慌,带着凄绝的美感,狠吸着那两瓣唇肉。他拗开?容修的齿,用牙磨,咬,啃,像一头初见血腥的小兽,咬住他的嘴唇,不松口,像要?把他嚼碎了,吞了,全吃进肚子里,一点渣子也不剩。

容修没有躲,一手揽他腰,稳了身形撑住他。足以?燃尽一切的欲,在两人骨头缝里焚烧。

窗外阴霾灰沉,卧室里似有火。容修眼?里有烈火,而眼?前这人红着眼?,赴死般地与他交火,简直要?了容修的命。

呼吸平缓时,劲臣靠在他怀里,两人胸膛起伏,久久没说出一句话。

劲臣微低头,扭过脸,倔强地抓着他不放,“您让我留在家里,不带我一起去了?”

容修没应声,只点了点头,垂着眸子注视他,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好,我在家,等您回来。”劲臣说完,仰头望他,唇角笑了下,隔了两秒,又轻声,“我等你回来。”

容修依然不言语,死硬着没再说,拿起仔裤穿。该硬的不硬,该软的不软,拉链卡在那儿,勉强拉上一半,勒得难受得很。他转身回避了下,缓了半天,又快速穿上衬衫。

走到卧室门口,握住门把手,容修没回头,“手机别静音,从今以?后。”

劲臣侧身对?着他,应道:“对?不起。我记得了。”

容修关上门时,劲臣慢慢抬起头,泛红的眼?底有水光。劲臣想哭,却没哭出来。

大篷车没看完,容修那么帅,站在舞台上,他却不告而别。今天录音杀青,容修不再带他去了。

这是第一次,容修明言拒绝他参与他的工作,依然温柔地,轻轻地将他推开?了。

原来被先?生?“放置”竟然这么难受,叫人感到恐慌与绝望。

也是第一次,在容修转身离开?时,劲臣明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自然而然地,脑中像觉醒了某种感知。他直觉“是时候了”,容修一直不敢面对?的,一直逃避的,认为“缺陷”的那部分,将来需要?由他来治愈。

劲臣也知道,一定是他哪里做错了,尽管他足够迎合,也足够配合,可?是,容修始终压抑,且克制,从没有真正敞开?过,也没有放纵过。昨夜还?是容修第一次说出“跪下”那种命令,他说,我要?使用你。

劲臣曾经想过一万种情景,诸如像十年前一样,容修野烈而又冷酷地虐着他。而事实上,容修的嗓音烧得人头晕,温柔得让他想死在他的脚下。

可?归根结底,他却说不清自己哪错了。

看着容修出了门,不停留,也不回头,他想追上去,跟着他,却又不敢。

听到总统套大门关上的声音,他乖乖站在原地,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说难过、伤心?、悲从中来,似乎有点太过了,顶多有点失落——他知道,容修到底会回来的,这一天的某个时刻,总会有某一秒钟,容修将会推开?家门。容修早晚会回来的,就像十年前他消失不见,最终还?是回来了。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等着主人回来就好。

劲臣面露微笑,来到客厅里,轻轻抚摸那架两米大三角钢琴,然后慢慢跪下来。

窗外阴霾,天空沉得像主人的脸色。

带着某种仪式感,先?是左腿弯曲,稳稳落地,随后是右腿。膝分开?,脚贴合。影帝身姿俊美,瘦削,含蓄,这是最标准的等待姿势。

容修轻易不让他跪候,更是从不让他跪地板。尽管每次劲臣都?注意?到,自己一身西?装跪立于容修脚下时,都?会让他瞳孔微微扩散,呼吸乱那么一秒。大多时候,劲臣穿睡衣,只在卧室床上等他,时间?从没超过二十分钟。

这不是顾劲臣第一次自我惩罚。

在分手那阵子,他晓得自己伤害了容修,却没有得到容修的惩罚,所以?他曾用皮尺鞭打过自己。

这次他仍然没有得到主人的惩罚,劲臣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无法像从前那样,屡屡策略,步步算计。他的真心?透明如蝉翼,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容修的眼?睛。

放置。他选择了自我放置。没有蒙眼?,没有束缚,只是静静等待主人归来。

克制着,没再动心?机,没有大声地辩解,他用了最含蓄的语言,最坦诚的方式。

膝盖刚贴上地毯,就感到一阵疼痛,但?他并不觉得有多难熬,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不管结果怎样,哪怕得到先?生?回眸一眼?的关怀,他的世界就会春暖花开?。

而不论怎么样都?好,只希望爱人不要?生?气,希望他高兴,他便满足喜悦了。

也许,直到许多年以?后,当两人翻阅这本成长故事,他们可?能才会明白:越爱他,越克制;越纯粹,越含蓄;越痛苦,越痛快。

对?于彼此来说,两人都?是不可?替代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熠熠生?辉的。这段特殊的感情关系,寻常人大概不会理解,但?这是他们的感情,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游戏,他们从不需要?被外界理解。

而在容修的心?里,从始至终,劲臣都?是唯一的那个“对?的人”。

即使劲臣三番五次激怒他,试探着他的底线,让他觉得自己这个主人把小家伙教导得很不合格,可?却反而让他在这一过程中思考更多。

茫茫人海中遇到彼此,携手前行的日子有波折,眼?下可?能很艰难,但?以?后肯定值得骄傲。

*

“老大你骄傲了,你膨胀了,你飘了啊,据说你录音一遍成?”

录音棚里,容修和家里兄弟通视频。白翼光着膀子,抱着贝斯,来了一段slap。拆琴似的,敲击着他的琴弦,半天没停,像是不把手砸肿不罢休。

容修正在中场休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阴沉着脸看他炫技。

乔希乐队的贝斯手站在旁边,激动得嗷嗷直叫,不过他不会说中文,二哥的英语又是半吊子,两人交流始终不在一个频道上。

容修嗓子上火,懒得多说一句话。沈起幻就在白翼身边,帮忙给两人翻译。

容修的人声只录一遍,乔希身为临时制作人,既惊艳又满意?。

在乔希看来,全世界的摇滚歌手都?一样,舞台表现力很强,现场疯狂带感,而灌唱片抠细节时,大多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错误和困难。让摇滚乐队待在录音棚里,这比让他们在小黑屋练习更难。

可?是容修戴上耳返,对?着廉价麦克风录音时,竟然没有出现任何错误,不论是音准还?是节奏,任何细节都?没有出错!

《家园2》小样的弦乐,是由楚放录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容修十分明确自己的强弱项,并没有狂妄担下自己不擅长的乐器。

摇滚三大件的伴奏,由乔希乐队录制,这一切都?非常顺利,等容修唱完,录音杀青,才过了不到三小时。

可?是之后的录音,就陷入了困难,因为容修要?录的是一首原创探戈曲子,也就是楚放一直在指导的那一首。

歌曲名只有一个《D》,由于时间?关系,乐器有限,曲子细节还?需要?现场调整,乔希乐队却很乐意?配合。

但?楚放就不爱配合了,他就快崩溃,“不可?理喻,你简直不可?理喻!”

玻璃墙内,两人像是要?用琴弓玩击剑,看上去就快打起来,说好的双小提琴的绝妙配合呢?

起初并没有直接进行录制,两人先?合了两遍,但?每次都?会被容修叫停,然后冷着脸,毒舌,把楚放的心?扎得就快偷停。

“这是探戈曲,不是两只蝴蝶,”容修说,“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楚放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我当然知道这是探戈,不然你以?为是谁不眠不休在给你抠细节?”

“碰撞,对?抗,僵持,战斗,还?要?有一种摇曳的、暧-昧的歌唱性,”容修面无表情,薄唇微启,说出的话无情又残酷,“能用心?感受场景么,情绪呢,激烈点行么,你的手断了吗?”

楚放呆滞片刻,帮容修顺利完成曲子创作、帮他录制小提琴不说,还?要?用心?感受两人在家里怎么玩情调、跳探戈时有多激烈?

不知怎的,顿觉浑身无力,楚放苦笑:“我拉得手都?快断掉了,还?不够激烈?”

“不是情绪激烈,是感情激烈。”容修说,“你的感情呢?”

楚放敛了笑容,“我的感情死了。”

视频里,白翼突然哈哈大笑,抢话道:“据说,很久以?前,探戈是两个男人跳的舞?确实够激烈啊,啧啧啧……”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艾迪脸色通红,转身避开?了摄像头。

容修狠狠瞪了镜头一眼?,直接拿起手机,就要?断开?视频。

“等等,你把手机给臣臣啊,你忙录音,不和我们聊,我们跟臣臣聊一会。”白翼说。

“他不在。”容修说。

“不在?臣臣不在录音棚?你录音杀青,给好莱坞大片配乐,他居然不在你身边,这合理吗?!”

“他有工作,”容修垂了垂眼?,“昨晚没休息好,我让他留在酒店了。”

“哦,原来如此……”

之后白翼又说什么,容修没听清楚。

音响传来工作台的对?话声,容修循声望去。只见玻璃墙外,乐队鼓手从外面回来,头发和衣服都?有点湿。

“下雨了?”容修怔忡两秒,出来的时候天色转晴了,还?依稀露出了阳光,这会儿到底下雨了?他对?话筒确认道,“迈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是啊!”鼓手迈克是马来人,热带国家三天两头的下大雨,大家早已习惯,不懂容修为什么这么紧张。他不紧不慢地用毛巾擦头发,用拗口的汉语道,“大暴雨,电闪雷鸣,黑压压。”

容修闻言,站在麦克风前久久没动。

就在大家疑惑时,他架上小提琴,对?楚放冷声:“看什么热闹,继续!”

楚放呛了口咖啡,怒上心?头:“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我是你的奴隶吗?”

容修勾唇:“你不配。”

楚放:“……”

容修奏出激荡旋律,眸中连刚才唯一那点柔和也消失殆尽。

之后录音变得顺利,容修脸阴沉得可?怕,好像录音棚里也将有一场暴风雨兜头泼下。

楚放也不再插科打诨,毕竟是自幼学习的专业,真正认真起来,与容修配合演奏双小提琴,让整个工作室的音乐人都?诧异了。

“如果要?激烈,这里是否需要?一些?鼓点?”乔希建议道,“可?以?让节奏更鲜明,更有对?抗和紧迫性,只有电箱琴指弹,可?能会有点困难,除非用midi制作……”

“不需要?。”容修放下小提琴,走到墙边拿起一把电箱吉他,“节奏吉他的音轨我来录。”

容修根本没有挑吉他,只是随手拨了下六根琴弦,就开?始快速地调音。

“可?以?准备了。”容修并没怎么试琴,调整了一下坐姿,直接对?着收音麦克风开?录,这令在场所有人的惊呆。

大家觉得思绪有点跟不上,容修突然进到工作状态,这是一个绝对?领域,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艺术家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容修创作的这首曲子,并没有鼓点加入,只有前部分几?小节重低音部分隐在弦音之下的定音鼓。节奏吉他担任了全曲的节奏部分。

激荡人心?的扫弦回荡在录音室,利落,悦耳,每一个和弦都?仿佛注入了生?命,比电脑采样制作还?要?严谨。

一曲演奏完毕之后,容修没有停顿,接着又用吉他演奏了一遍,这是节奏的第二层吉他音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途容修让丁爽出去看天色,丁爽直接被一个响雷劈了回来。

容修拿着手机,拨号的手指迟迟未按下,他想对?方或许已经入睡,主卧的大窗是双层,隔音相对?客厅更好些?。

也或许,他正在忙于工作,司彬下午会去找他,不至他一人面对?惊雷。

于是,容修退出劲臣的拨号页面,上微信打算联系了花朵。这才看到很多未读,花朵给他写了很多留言,还?有语音,都?是下午时发过来的。容修一目十行,大概是在解释劲臣昨夜的工作。

容修无暇多看,他出了录音室,穿过地下走廊,三步并作两步迈上楼梯。

重返地面,用语音问花朵:“你在哪?”

过了两分钟,花朵才回复,她?说正在品牌工作室,去取两人在皇宫宴会时要?穿的礼服。

容修推开?灰色木门,雷雨声阵阵,风雨迎面灌进来。

仰头看了下天色,眼?前忽然电闪,黑白光影交错,紧接着,轰地一声,那雷声似乎就在头顶。

大雨拉开?了架势,雷电忽远忽近,好似要?上演一场厮杀。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删掉的科普:

对于sub来说,主人的恩赐有很多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最大的惩罚,就是主人的不惩罚,不理不睬,眼光冷冷扫过的那一瞬间,足以让任何一位有素质的sub天塌地陷,仿佛世界末日,未来看不到希望。

发火和惩罚,都是sub期待的,面临责备与痛感的时候,可能会感到害怕,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渴望与欣喜。只有痛过,才知在乎,知道主人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抛弃他。

怎么讲,类似皇帝不原谅,我就长跪不起!

容皇:你他吗威胁我?

顾妃:要么一刀砍了我,要么原谅我。

容皇:哼!

顾妃:不如,您打我几板子,这事儿,咱就过了?

容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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