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茀渐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近身服侍郑皇后的机会,她的优点也因此很快被皇后发现,于是,有一天皇后把她召来,命她去伺候柔福帝姬,说柔福年纪尚小,需要有跟她差不多大的宫女陪伴,但柔福生性活泼而顽皮,一般小宫女只能眼睁睁由着她胡 闹,难得婴茀这么稳重又懂事,希望她既可与帝姬作伴又能对帝姬起点劝导的作用。
婴茀自然顺从地接受了皇后给她安排的新命运,那时的她根本捕捉不到属于自己的意志,对所有的变化都被动地接受,然后主动地适应,无所谓愿不愿意,也没人会问她愿不愿意。
随后她被带到了柔福的寝宫。一进门就看见满室的宫人都跟在一个小女孩身后追。那女孩比她还略小些,身材娇小,玉雪可爱,此刻正提着轻罗纱裙东摇西摆地四处乱跑,露出来的双足纤小非常,约只三寸,既没用白绫缠也没着鞋,仅穿了双粉色的袜子。身后的大宫女提着一条缠足白绫着急地追着,连声劝道:“帝姬,一定要用布缠,否则脚会变大的!”而那女孩仍不停地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热死了!”
她正欲冲出门,却正好撞上了刚进门的婴茀,便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问:“你是谁呀?”
婴茀猜到这女孩肯定就是她的新主子,于是跪下回答道:“奴婢是皇后娘娘遣来服侍柔福帝姬的宫女,向帝姬请安。”
柔福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
婴茀便说出了她那时的本名:“奴婢名叫彩云。”
“彩云?”柔福格格地笑起来:“好土的名字!”
婴茀羞得面红过耳,因她毫不加掩饰的直率反应,不由地深垂下了头。虽知自己的名字取得确实不高明,但却也从来无人当面嘲笑过她,如今乍听帝姬这样说,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
这时那些宫人抓住了柔福,纷纷劝她回去缠足。她不耐烦地挣脱开来,道:“好了好了!我可以缠,但不要你们,让这个彩云给我缠。”
她们只得答应,把白绫递给了婴茀。柔福回到卧室坐在床 上,让婴茀为她脱袜缠足,其间悄悄凑到婴茀耳边笑说:“轻一点啊……”
婴茀点头答应,很认真地做起了服侍帝姬的第一件事。按她的要求没用足劲缠,不过也不敢当真放松,仍是缠得相当紧,默默地想着:帝姬的双足如此纤小美丽,自然是应该好好保持的。
柔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随即目光移到了她的脚上。
婴茀偶然间抬头,发现柔福颇感兴趣地观察她的天足,顿时脸上又有了火辣辣的感觉,立即拼命地把脚往裙子里藏。
柔福笑笑,也没就此谈下去,只开口对她说:“彩云,你的名字是不是皇后娘娘给你取的?”
婴茀答说:“不是。是我爹取的,皇后娘娘没有改。”
柔福一喜,道:“太好了!那我就可以给你另取个好名字。喜儿的名字我也不喜欢,可那是皇后娘娘取的,我就不好改了。”
婴茀温 顺地点头:“如此有劳帝姬。”
柔福想了想,说:“那你以后就叫婴茀吧,你原来叫彩云,而婴茀就是云彩绕身的意思。”
婴茀暂停了手上的工作,再次跪下谢帝姬赐给她新名。
柔福笑道:“婴茀真是很好听呢,如果我可以改父皇给我取的名字的话,我会把这个名字留给自己。”停了停,又朝外望去自言自语地说:“若是名字可以自己取,夫婿可以自己选,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就好了……”
婴茀也随之有那么一瞬的怔忡。名字可以自己取,夫婿可以自己选,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这也是她的愿望,可是就连贵为帝姬的柔福都难以达成这样的心愿,对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女来说就更是奢望了。
继续为柔福缠着足,她又细细品味着“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那句话。柔福厌恶缠足大概还是因为年纪小,不懂得缠足对女子的重要性罢。身份高贵的女子怎么可以不缠足呢?就连家境中等人家的女儿也都会想方设法缠得一双纤足,以期借此觅得一位好夫婿,而女子出身的卑微通常就写在那一双天足上,让人一目了然。帝姬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她不会明白,如果“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那婴茀的决定肯定会与帝姬的相反。
“你识不识字?知不知道‘婴茀’二字怎么写?”柔福忽然又问。
婴茀惭愧地摇摇头。
柔福微笑说:“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缠好之后柔福立即跳下床 来,兴致勃勃地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秀丽的大字:婴茀。
“能看清楚吧?来,你照着写试试。”柔福把笔递给婴茀,鼓励地看着她。
婴茀犹豫半晌,在柔福的再三催促下才忐忑不安地接过笔,手颤抖着握笔正要往纸上落,柔福却已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哎,笔不是这样握的!”
婴茀当然不知道正确的握笔姿势,接过笔后一慌之下五指合拢,紧紧把笔杆攥在手心。现在听见柔福嘲笑,不免又惊又羞,连忙放手,那笔就滑落到了地上。
柔福亲自弯腰把笔拾起来,自己先握笔让婴茀看,然后再次递给婴茀,和言道:“就是这样,很简单的,你再试试。”
在她的指导下婴茀好不容易能以正确的姿势提笔了,但真要写却发现困难更大,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最后战战兢兢地听着柔福的指示,又以画画临摹般的态度终于勉强写完了那颇不简单的“婴茀”二字。岂料刚松了一口气,还没回过神来便又听见了柔福朗朗的笑声:“原来这么漂亮的两个字也可以被写得这么难看。”
婴茀的心一下坠入谷底,看见周围的人都跟着柔福在笑,更是如寒冬受冻般地发颤,既难过又难堪,眼圈不禁地开始泛红。
“呀,你别难过,我不是在笑你!”柔福发现她神色不对,立即拉起她手劝道:“别这么多心。我第一次写字时写得比你写的还难看呢,让我的状元哥哥足足笑了半月,直说我要练书法是没前途的了,若是跟着道士学画符倒可以考虑。”
又让人换上新的纸,命她反复练习 ,边看边说:“以后我教你读书写字,学好了还可以请我的哥哥们来指点指点……他们好多人书法都很好,我的三哥楷哥哥就不必说了,植哥哥也不错,他们是我的亲哥哥,会不时来看我……听说九哥的行书很漂亮,不过我没见过……上次见他时我才一点点大,现在都记不起他长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