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手里的画卷,薛苑忽然升腾出一种“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挫败感,她在厨房转了两圈,终于忍气吞声地默认:“围裙在哪里?你做好思想准备,我不擅长做饭,不会好吃。”
李又维笑得面如春水:“我不介意。”
冰箱里难得的什么时鲜蔬菜都有,排骨各种肉也都有,甚至还有半边的冻鸡。李又维说这是今天早上的钟点工王阿姨带来的,王阿姨每天给他做两顿饭兼打扫屋子。至于他自己,一点活不用干。想到那干净的厨房和一尘不染的客厅,在心里嘟囔了句“真是大少爷”,但手上还是一刻不停。
唯一让她觉得碍眼的,就是李又维搬了张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拿着笔和画板,似乎正在画些什么。
也许是在画她。只要想到有一双属于画家的眼睛在她身后观察她,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举动也变得刻意起来;随即想起跟他的约定,只好装作门外的那双眼睛不存在。可她自欺欺人的水平还没有高到那个地步,一个分心,手摸到了铁锅,烫得她几乎失声尖叫。好在终于忍住,用湿纸巾包着手指,终于把剩下的菜给做完了。
只有人少,这顿饭并不复杂。她的技巧并不怎么好,菜不怎么难吃,不过也谈不上好吃。
她摆放碗筷时,李又维放了一张老唱片,悠长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整个空间都变得充满暖色。饭菜都在客厅的茶几上,两人慢慢吃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李又维说:“你以前没做过饭?你跟你爸爸两个人生活,都是他做饭吗?”
“他如果不忙的时候会做一顿饭,”薛苑沉默片刻,模模糊糊的回答,“不过,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好。”
“真是难得。”
薛苑不吭声。
她看到他放在一旁的画板,放下筷子,过去拿起来看。所料不差,果然是画的她,简简单单的炭笔速写:她在厨房里忙碌,身体的轮廓都很清楚,就是一张脸模糊不清。
相当不错的一幅速写。高度概括了当时那个厨房的一切。实际上,对速写而言,有些复杂的东西表现出来可能只是一两笔而已。笔画少了,想得也不多,动笔很快,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最生动的细节。若是别人的作品,薛苑一定会夸上好几句,但鉴于他画的是自己,她放下画后一言不发,重新端起了碗。
李又维却存心不放过她:“像不像一位正在给丈夫或者家人做饭的妻子?”
的确非常形象,他捕捉的姿态很到位。薛苑避而不答,“我不知道自己是这个样子,看到自己出现在画里,觉得荒唐。”
李又维微笑:“那你可要习惯了。”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薛苑估计脸色都变了,今天她却不想计较,只是摇摇头,继续吃饭。这时留声机换了一首新曲子,房间里音响效果很好,钢琴声就像回响在每个人的身体里。
“我没想到你住这样的老房子,”薛苑有意换了话题,“甚至还用老式的留声机。”
“我喜欢这里,我的童年在这里过的,这里的每个房间对我来说都是一段回忆。屋顶的阁楼,后院的蟋蟀,窗户里的夕阳,玻璃上的贴纸,现在想来都那么美好。”
薛苑接着说下去:“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这里是你的百草园?”
“对,你真是我的知己。”
“楼上是什么?”
“你好奇?”李又维笑了笑,“你还没上楼去吧,吃完饭后你可以去楼上参观一下。”
她点头说好。他吃饭照例的慢,最后饭菜全部冰凉后才作罢。薛苑收拾了碗筷,跟着他上了楼。楼梯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一级级踩过去,仿佛踱进了一位熟人的家。二楼有四间房屋,很小一间卧室,画室和书房各占据较大的两间,还有一间屋子,门窗紧闭,李又维解释说是放杂物的地方。
“这屋子有七八十年历史,很多可用可不用的东西都堆在里面,”李又维说,“乱七八糟的,一般不会有人想着去打开。”
画室非常安静,也异常的整洁。大大的窗户树冠挡住了,有几根树枝甚至伸到了窗户旁,一伸手就能摸到。阳光漏下来,洒在靠窗的小桌上,桌子不大,而且低矮,没有相应的凳子,只有两块坐垫摆在一侧。画室正中的画架上铺着白纸,其上空空如也。
一个闪神,窗帘在风中飘扬,随风而来的,还有轻微的烟味。薛苑定睛一看,小桌上有只水晶烟灰缸,满满的都是烟头。
李又维像是才发现这个不和谐的东西,皱着眉头,拿起烟灰缸走到门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我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了,多少人希望有这么一间画室而不得呢,”薛苑笑了笑,“那些画你就是在这里画的?”
“算是吧。”他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然后两人同时安静下来。薛苑的视线在这间画室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说:“你上次说,你父亲没有我要找的那幅画,是真的吗?”
“你以为我骗你?”
“我不知道。”
李又维沉下声音:“是真的,他没有那幅画。如果可能的话,他也希望有。”
薛苑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好像血流到那里就不肯走,一点点的凝聚成一个大疙瘩。看到她脸色越来越阴沉,李又维说,“你不信?”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李又维瞥一眼她:“既然不信,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十四章
张玲莉的心情糟糕得哪怕百米外的人都能感觉出来,何况是就在她身边的萧正宇。
不过进一步的细究起来,她的心情与其说是恶劣,不如说是沮丧。在车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低着头,头发披在肩头,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憔悴神情,细心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她一双眼睛通红,脸上犹有泪痕。
停车的地方在公司附近,萧正宇环顾四周,问她:“快要中午了,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吃顿饭?”
“不用了,我回去拿点东西就走。”
说也奇怪,前两分钟张玲莉还憔悴黯然地让人心疼无奈,但一进公司的大门,就像换个了人,再次成为了此间的女王,她走起路来仰首挺胸,衣襟带风,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板发出均匀的声音,就象错错落落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