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停,喝了口饮料,接着说下去。
“一日从军,一生都军人。我妈妈生了我之后,得到了一个转业复员的机会,可是部队需要她,她就义无反顾回了部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离开的时候,我那时候刚刚一岁。”
“女儿还在牙牙学语,”萧正宇顿了顿,说话时字字清晰,甚至带出了咬牙切齿的痕迹,“你妈妈真能忍得下把你放在一边。”
薛苑看到萧正宇难看的表情,似乎比她还要激愤,于是轻松一笑:“不,不一样。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不会怪她。虽然当时有不少人说她在部队呆的太久,养出了一副铁石心肠,连女儿丈夫都不要了,可我却觉得,她做得很对。培养她的是国家,是军队,她保卫的是人民——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军人的肩上都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忠诚与责任。我妈妈从小就性情刚烈,在大义两个字面前,是会选择更加正确的那件事情。你刚刚说我被我母亲影响,是的,我尊敬她,我崇拜她。我追寻着她,就像这架努力追赶太阳的飞机,生怕自己走得太慢,一个小心,就来不及了。”
她平静的说完,转头看向窗外。天空湛蓝犹如宝石,既无瑕且天然。云朵就像铺了一层刚刚剪下来的羊毛,被阳光描上金色的边线。
萧正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凝视她。
然而那个在脑海里模糊很久的形象忽然清晰起来,就像有人拿着笔在他脑子画出了她曾经描述的那幅画像:水墨山水画前那个穿着军装的女子,修长苗条,美丽大方,但是并不虚弱,她站在那里,始终微笑着,他摒住呼吸,走得近一点,终于看到她眉宇间流露出的不屈的坚毅神情,这是他不曾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的精神。
两个人维持这样的姿态很久,久得萧正宇邻座那个英国人一双眼睛不住往两人身上扫过去,最后用英文问:“你们怎么了?”
萧正宇摇头一笑,摆摆手;薛苑听到声音回头,发现萧正宇用某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自己,稍许一愣,但还是从容对上迎来的目光。
“你觉得我在说教?不,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当然更简单的理解也有,我想如果有别的选择,她也不会回去。当时部队的的确确缺不了她。她也以为自己这一去就跟以前任何一次,完成任务后就可以按时回家,可惜她估计错误。她聪明了一辈子,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第十八章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加上中途又在芬兰转了一次机,最后到达伦敦的时候,恰好夜幕初上。
飞机在芬兰降落,北欧的景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记得,从下往上看,整个国家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盆景。山水交映,如此相得益彰。比较起来,伦敦却无趣的多,这座城市被深浓的白色云层笼罩,堆积的巨大云团宛如珠峰一样高大。终于下了飞机,仰望伦敦的天空,天空一片灰蒙。
到底是雾都啊,薛苑就象大都第一次来英国的人那样,低声感慨。
两人进入大厅,等待安检。薛苑知道萧正宇肯定有数,还是问他:“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费夫人不在伦敦,在西北边上的阿尼克,会有人来接我们。”
地名并不能让她对将要去的地方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依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真实感。周围的人正在交谈,广告牌上的大幅的标语交错辉映,海关的人员跟她交谈,她从容作答,不过依然觉得隔阂。
萧正宇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低声说:“这边走。”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出口。出口的广场前接机的人不少。英国天气比国内凉爽的多,有风吹来,人清醒了,身上也冷了,不过萧正宇的手却异常温暖。她偏过头,只看到他直视前方,脸上缓慢的露出一个笑容,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来人也是一身西装,对着萧正宇些微颔首招呼:“萧先生,你来了。”
萧正宇同他寒暄:“岳先生,你久等了。”
“没关系,分内之事。”
“你能前来,我真的非常感谢。”
两人言简意赅的交谈完毕,萧正宇又捏紧了薛苑的手,为两人介绍:“薛苑,这位是岳万里先生,你们之前应该见过。”
岳万里的视线在他们紧握着的双手上微微一停,露出个职业化但是很完美的笑容:“薛小姐,你好。”
薛苑极其礼貌的与他寒暄。岳万里这个人的确是见过的,第一次他陪着费夫人参观画廊,第二次是他陪着费夫人在拍卖行里跟众人交涉,作为费夫人的左膀右臂,在这里见到他并不奇怪。
“车子在这边,两位请跟我走。”
薛苑之前也有想过,以萧正宇的个性,肯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才会说“带她去看画”这个决定。因此,有人来接机这事肯定也在他的安排之中,但她没想到规格居然如此之高。在机场附加的停车场里看到接他们的那辆车子的标志时,薛苑的眼睛一下就睁得像灯笼那么大。
就连萧正宇当即也是一怔,低声说了句“太招摇了。”
岳万里微笑,不动声色的拉开车门,摆手请他们进去:“费夫人的一片心意,萧先生不用客气。”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车子开动起来,薛苑的紧张感也攀升到了极限。走过的路都不认识,去往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萧正宇一路上话都不多,只是,握着的手从未放开过。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手心贴着手背,因为车子的轻微颠簸,深刻的纹路细微的摩挲着她的皮肤,相触的地方很快就热起来,竟然有些汗意,可是指尖却始终不暖。萧正宇仿佛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
岳万里在开车,他也没有像很多人那样一上车就打开音响的习惯,车厢里始终安静着。
萧正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还有几个小时才到,如果困的话,你可以先睡一会。”
本来所有的感觉都停在手上,薛苑被他的声音吓一跳,转头发觉他的脸近在咫尺,连忙说:“不不,我睡够了。反倒是你,在飞机上也没怎么睡吧。”
“那我先睡一会。”
萧正宇说完,微微一笑,阖着眼睛靠上椅背。大概他是真的很累了,不过两分钟,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以前只知道他一双眼睛漂亮,如今看来,闭上眼睛熟睡时,真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脸上没有平时的负担和责任,只是一个英俊的大男孩而已。细想起来,他今年也才二十九岁。薛苑一眨不眨,甚至可以说肆无忌惮的盯着他,忽然手心发痒,就想要抚上去。
车厢里温度不高,薛苑怕他感冒,想着找衣服给他,可左手还在他的手心。薛苑斟酌再三,在尽量不吵醒他的前提下,小心翼翼把他手臂抬起来放到他的膝盖上,转身去找自己的包。
她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展开后盖到他身上,她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