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哪像没事?跟我起来!”
此时她神志清醒不少,仿佛刚刚从一个可怕的梦里醒过来。虽然余悸犹在,但已经能顺利清晰的交谈。
“不,我不想走。”
她肯说话,这让萧正宇放心不少,还是收拾起拣着地上草图,一一放回箱子里。
直到刚刚她还像个活死人一样,忽然恢复了力气,伸手去抢他正在小心卷起来的那幅画:“这幅,你不要拿走,让我再看看。”
她的动作和神态就像个希望得到糖果的小孩,萧正宇诧异她的变化,但还是把那张草图递到她手里。
画纸非常大,长宽约有一米,薛苑和萧正宇各摁着画纸的一头。那是一张未完素的手稿,窈窕修长的年轻女子,穿着件碎花的连衣裙,衣袂轻飘;她一只手压着裙子,一只手伸向天空,手的形状非常美好,构图设计的站立的姿态堪称曼妙,人体的比例把握得相当精细。
明明是黑白的炭笔画,看看上去层次分明,仿佛有了颜色。
可是画中的年轻女子的脸却没有画出来,五官完全模糊;背景也是,零散着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萧正宇完全不明白这样一幅普通的半成品画稿为什么让薛苑这么吃惊,就说:“薛苑,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眼睛只停留在画上,开口时声音几近自言自语:“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张完全相同的素描。”
“是这个道理。”
薛苑依旧没看他,只是说话时语气分明带上了他所熟知的祈求意味。
“如果方便的话,让我在这间屋子再呆一会,好吗?这些草图也麻烦你不要收走。我现在脑子一团混乱。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能离开一会,让我想一想。”
那顿午饭萧正宇没有吃好。他一直都在走神,根本分不清自己吃的是什么。
费夫人心里有数,问了句:“你没有把画稿给我带过来。”
“您稍微等一等。”
费夫人瞥他一眼:“薛苑要求的?”
“因为明天就要回国,她想多看一会,”萧正宇沉默片刻,又说,“大概是想再看看吧。”
“她对那些草稿比对油画还有兴趣?”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萧正宇说,“我以前也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草图。”
“好些年前带出来的。本来一直没有管,扔在那里,你跟我说要带人来看画时,忽然想起来,就让岳万里整理了一下,因为太多,整理起来也费了些时间。”
萧正宇也不知道如何问下去,陷入了沉默。诺大一张餐桌,只能听到刀叉敲击瓷器的声音。
或许是这样的声音太过刺耳,费夫人放下刀叉,又说:“本来的草图手稿还要多……我记得,装满了两个大箱子……可惜当时逞一时之气,烧了毁了不少。后来忽然就顿悟了,真是蠢。说到底,他是他,跟他的画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看过那些素描?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画?”
“当年肯定看过,哪里还记得那么多,”费夫人叹了口气,“三十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应该忘了。”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那天下午,他去看了薛苑若干次。手稿散了一地,她依然呆在那个房间寸步不移,不是坐在地上就是跪在地上,反复的、一遍遍的看着那些画稿,脸上带着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眼神却是狂热的,认真得让人觉得惊讶——她完全咬牙切齿,仿佛想要把那些画的形状永永远远的刻在脑海里一般。
他找了数码相机给她,示意她可以全部照下来慢慢研究,她也只是摇摇头。
“没必要了。”
说完就再次沉浸到那些画稿中去,不再理他。
她现在不需要安慰,他不忍心打扰她。
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升上夜空,她依然没有从楼里出来。从庭院里看去,灯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丛里漏出来。
那天再次看到她,已经接近半夜了。因为时差没有调整过来,实在困得厉害,吃过晚饭后他小小睡了一会,醒来后他邻窗远眺这个庄园,却在中庭草坪的长椅上看到她的身影。独自一人,跟夜色草坪相伴。
他匆匆下楼,快步来到她身边。整个草坪上,除了夜风的游走和他的脚步声,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坐在长椅上,仿佛是觉得路灯光芒刺眼那样低着头,拒绝任何光线的照射,萧正宇没来由的想起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
此时的薛苑,就像个精致的娃娃,没有灵魂,空有着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孔,一双红肿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萧正宇问完,也不指望她回答,“去吃饭吧,你这一天,几乎什么都没吃。”
她毫无反应。
萧正宇伸手去拉她的手,仿佛像触到了冰块,或者说在冰箱里冻过的木头。冻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
“不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凡事要想前看。如果你不动,我就强行带你去厨房。”
她依然不答,萧正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带起来,她居然也毫无反应,完全像个木偶,随着他的动作而下意识的反射出动作。
手一松,她又跌坐回长椅上。
跟这压抑的气氛不相配的是,那天夜晚极美。空气清新,每深呼吸一下,肺就像被洗了一遍。夜色很好,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因而显得天空那么高,高得足以让世间的所有人产生不可名状的敬畏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