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失如来

作者:皎皎

  她说着当地方言,但并不太难理解;曹建平对她点头,客气道:“谢谢您啊。您也在这个院子住?”

  “我是他们家老邻居了。啊,你们叫我王婶就行了。”

  董江随后过去敲门,王婶一看就笑了。

  “你们这种敲法是不行的,我帮你们叫门。”大婶上下打量他们,用两位军人都骇然的力气重重门板,大声叫:“卫国!薛卫国!你家来客人啦!是文捷在部队的同志!快点出来招呼客人啊!”

  嗓门之大简直是平地里炸起的一声惊雷,连屋顶上的鸟都吓得扑棱翅膀飞走了。

  曹建平和董江面面相觑。王婶很热情地继续说:“这个时候,那父女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后面画画呢。那个卫国啊,只知道画画。小苑呢,也有学有样的。”

  董江问:“他们家只有父女两个人?”

  “是啊,”大婶说着就开始叹气,絮絮叨叨的说起其他的事情,“卫国一家人,这些年都都死得差不多了,文捷又去了部队,家里只有这父女两个。一个大男人照顾女儿,要说不容易啊,是真不容易。我们这些街坊邻居,总想着能帮就帮一点。”

  “还好有你们这些邻居。”

  王婶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又问,“文捷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我怪想这个孩子的,有两年多都没见到她了。当年她把奶娃娃一扔就走,可把我气得够呛,还骂她来着。”

  两个人短暂的沉默,曹建平刚打算开口说话,忽然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牵着一个三岁左右大小女孩站在门口。年轻人清秀白净,浑身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小女孩骄俏可爱,肤白如雪,穿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扎着两个歪歪斜斜的羊角辫。

  目光一对上,曹建平就问:“你就是薛卫国同志?叶文捷同志的丈夫?”

  “是我。你们是?”薛卫国挨个打量他们,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不解。

  曹建平伸出手去:“我们是叶文捷的战友,你好。”

  薛卫国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改说普通话,发音极其标准。

  “啊,你们好”,他也同样伸出手,相握的一瞬间又仓促的收回去,腼腆的笑意浮上他的脸颊,“对不起,我手上都是颜料。”

  曹建平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然后发现他不光是手,袖口上也沾了不少颜色;而他身边的小女孩更夸张,原以为她穿着的是件普通的花衣裳,可仔细看了才发现,她衣服上那花花绿绿的的花纹,居然全是颜料染出来的。

  小女孩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那只五颜六色的小手拉扯着他的军装,很兴奋的说:“叔叔,你也跟我妈妈一样,是军人吗?”

  “是啊。”

  “太好了,”小女孩拍手一笑,“你们认识我妈妈吗?”

  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曹建平发觉自己眼眶一热,很慢的回答:“认识的。”

  “我妈妈呢?为什么不回来?”

  曹建平和董江脸色难看的一变,本来就凝重的表情就更凝重了。他们是军人,表情比普通人严更肃是正常的,但这么阴郁还是让人觉得揣揣不安。

  王婶发觉气氛不对,看向薛卫国:“卫国啊,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不论什么话,先让人进屋去说吧。”

  薛卫国仿佛刚刚想起这件事情,慌慌张张的把人迎进房内。这是那种一望就知主人清贫的屋子,用来待客和休息的客厅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壁略显灰暗,到处都显得杂乱无章,桌子上是一大卷纸,墙角有数堆各种颜色且数量惊人的石头。

  曹建平见多识广,一下子就发现那是矿石。发觉来人的视线在石头上,薛卫国腼腆的解释“用来配颜料的,”,说着,他又去找茶杯倒水,被曹建平拦住了。

  “你不用麻烦了。”

  董江配合着从随身提着的包里拿出一张红线捆着的纸卷和一个草绿色的书包放在客厅的方桌上。

  曹建平进屋后一直没坐,此时朝薛卫国深深的鞠了一躬,说:“我们来,是把你的妻子叶文捷烈士的遗物和抚恤金送回来。”

  晴天霹雳。

  薛卫国本来就苍白,现在更是毫无血色。不过从刚刚开始起的动作,已经全部凝固,他目光停在空中的某个地方,仿佛曹建平刚刚说的那番话变成了飘浮在空中的文字一样;那时跟着一起跟进屋的王婶呆了呆,脸上满是迷茫的神色:“烈士?什么烈士?”

  并不是第一次上门报丧,所有人的反应都在预计中,董江想开口解释,曹建平猛一挥手臂制止了他。他随后上前一步,除了保密范围内的信息,从头到尾讲述了事情经过。包括叶文婕平时是如何认真工作,跟大家的关系是如何融洽,以及最后那天的流弹是怎么出乎意外的袭过来,统统都说了。

  王婶边听边哭:“战争?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不是说和平了吗?”

  长久的悲悯浮上曹建平的脸,他摇摇头,然后又点头:“我们在尽力维护和平。对不起,没能保护好她。”

  屋子又是死寂,王婶的抽搐声在屋子里格外响亮。

  仿佛是被这些抽搐声惊到,薛卫国终于有了反应,他嘴唇哆嗦,问:“她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没有时间。”

  曹建平拿起方桌上的包,在手里掂量了下,来到薛卫国面前,双手递给他:“文捷她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几件衣服了。”

  薛卫国垂着视线,缓慢的伸手接过那只军用包。像是对这里的空气再也无法忍受,他猛然背过身去,阳光就顺着他的头发滑过来,照耀得他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白,最后完全扭曲起来。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转身就进了卧室。

  察觉到有人拉着自己的衣袖,曹建平低下头去,对上了小女孩清澈的眼睛:“我妈妈,不会回来了,是吗?”

  曹建平艰难的点点头。

  小女孩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眼泪打湿了整张脸。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失去了母亲,怎么难过都不过分。曹建平虽然有个儿子,但几乎没跟儿子接触过,完全没有什么哄孩子的经验,他回忆着别人是怎么哄孩子的,试探着把她抱到自习的膝盖上,擦干她的泪,问她:“你叫薛苑,对吧。你妈妈很喜欢你的,总跟叔叔说你多么可爱。”

  薛苑忽然就不哭了,擦擦眼泪,然后想通什么一样又重重点头,很清晰的开口:“其实我就知道的,前几天晚上我梦到我妈妈了,她说她要走了,让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爸。”

  曹建平悚然一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妈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她很勇敢,很聪明。你要跟她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