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的人,终有一天会为怯懦付出代价。这是你曾经跟我说的一句话,也是我爸爸的写照。他花了一辈子去模仿李天明,又用了生命最后的几年去懊悔,也算是代价了。
“我爸爸的人生,是我见过最荒唐最无奈的笑话。而我自己就是那个笑话的延续。我放弃了我本来可以光辉灿烂的前程,努力寻找我已经失去的技能,到头来,梦想破灭了,就象肥皂泡一样,什么都不剩。”
薛苑平静的说完,正色看着萧正宇:“谢谢你带我来英国。我终于弄明白了真相。抱歉让你在寒风中听我说了这么无聊和失败的一个故事。”
随着这句话的开始和结束,她又慢慢恢复到那种自闭的情绪里去。
萧正宇不以为然的摇头。
“不,我不觉得你什么都没有了。起码,你得到了真相。虽然不是你预期的那个,但我觉得是件好事。真相早一天知道比晚一天知道好。”
薛苑看他:“早死早超生?你很想得开。”
“我跟你一样,有过类似的切肤之痛。”
“那你也应该知道,你刚刚这句话听起来就象讽刺。”
他自认为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也清楚她现在肯定听不进去自己的话。看到她没有表情的离坐,他也站起来,直视她的眼睛:“我真希望你真的想明白了,放下了,不是又钻入了另外一个牛角尖。薛苑,相信我,知道真相,是一种解脱,不是负担。”
薛苑低下头,慢慢咀嚼他的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萧正宇轻轻扶过她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吻一吻她的额角:“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难过,你自己要克服。但是不要忘记,我总是在你身边。”
第二十二章
夜晚更深了,昆虫都沉睡去了,不再鸣叫。如果在国内,应该是清晨时分了。
送薛苑回到房间,萧正宇小心从外带上门,刚一转身,就看到费夫人在管家的陪同下,站在走廊前方的阴影里,无声的注视他。
费夫人虽然优雅宛如昨日,到底年纪大了,少许白发在昏暗中格外耀眼。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正宇忽然想到,她和这栋屋子一样,已经老了。
他脸上浮起个笑,迎过去,跟费夫人寒暄:“您还没有休息?”
“想到你明天又要走了,就睡不着,出来转转,结果看到你跟那个薛苑在一起,于是过来看看。”
这话说得分外冷静。萧正宇没有多余的解释,无奈的笑了笑。管家不知何时知趣的消失在拐角的阴暗走廊里,他跟在她身边,朝起居室走过去。这栋屋子实在太大,一个个相似的房间走过去,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费夫人一路无语,萧正宇也不开口,满脑子回想的都是薛苑刚刚的那番谈话。实在分不出心神寻找话题。费夫人看他一脸心不在焉,什么都有数了。看着他拿起咖啡壶斟咖啡的动作,淡淡开口:“她是不是叶文捷的女儿?”
“是的。”萧正宇说。
“长得真像她妈。”
萧正宇端着咖啡杯走过来,放在那张深色的小桌上。
“你跟她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萧正宇挑起眉毛,有分寸的沉默着,等着费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看你整个心都在她身上,她对你却不是,完全能利用就利用。”
萧正宇脸色稍许一变:“您见过她几次?我实在不知道您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在利用我。”
“我嫁给费启明快三十年,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这辈子也白活了,”费夫人轻轻一叹,“何况你心里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上次我回国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我不过觉得她眼熟,想看看她到底跟叶文捷有几分像,你就火急火燎地跳出来维护她,生怕我发现什么。”
萧正宇回看她一眼,露出个匪夷所思但客气到极点的笑容:“是这样。不过,一直以来,您都没管过我,到了现在,您更管不了我。”
这话语调虽然客气,更衬得隐藏在其中的不耐烦格外刺耳。
费夫人也不动怒,凝视他的五官片刻,摇头笑了:“你还跟以前一样,一提起自己的事情就露出这种戒备的表情,”说着把手里的钥匙轻轻拍在桌上,又朝他所在的方向推过去,“你打开那个左边橱柜,里面有个小箱子,用这把钥匙打开箱子,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
虽然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正宇还是依言而行。
箱子里有个平淡无奇的文件夹。
“翻开看看。”
那是一份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遗嘱,是在费先生去世后的一个星期立的。有律师的签字,有公证人签名。遗嘱用中英文两种语言写的,意思哪怕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明白。简言之,她去世之后,把一切财产留给萧正宇,包括不动产,股票,证券,艺术品,信托基金等等。
光是财产的列表就足足有半页之多,萧正宇对费夫人的财产状况并非一无所知,但看到这份清单,依然觉得震惊。那几张薄薄的纸仿佛有了千金之重,压得萧正宇手臂的皮肤硬生生的疼痛。这种疼痛不可能让他应该感受到的欣喜,反而沉下了表情:“这是什么意思?”
费夫人望着他,喝了口咖啡,慢慢说:“就是你看到的一样。我所有的一切,包括这栋房子,在不久的将来,全都是你的。启明一直说你是商业上的奇才,其中的价值你比我更清楚。”
萧正宇眼光陡然锐利。说不震惊绝不可能,但冷静也更快的回来。他把那份文件完璧归赵,再也不多看一眼:“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呢,”费夫人微微笑了,温柔的看着他,“不过是人之常情。财产我不留给你,留给谁?钱再多又怎么样,我又不能带进坟墓里去。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把股票证券转让给你。不是你那种小打小闹的投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交给你是没错的。”
萧正宇不动如山的抬起眼皮看她,嘴角甚至有点讥笑,完全不像一只手就能触到亿万财产的人:“条件呢?”
费夫人慢慢收住了笑意:“你知道我让薛苑来,让她看画,让她住在这里是因为这是你的请求,但这不代表我赞成你们在一起。我花了这么多年才让你愿意站在我身边陪我说话,我不想做任何让你难过的事情。世界上任何女孩,有没有钱,门第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哪怕是个路边的讨饭丫头,只要你喜欢,我决不干涉。只是叶文捷的女儿我无法接受。”
她说的如此坦诚,萧正宇此时倒觉得无奈更多,他揉揉额角:“你恨错人了。薛苑的母亲没有任何过错。”
费夫人抬高声音:“她没有错,她清白无辜,难道错的是我?”
在这件事情上是没办法跟费夫人讲道理的。萧正宇顿了顿,扬起下巴说:“我们不说当年的对错,只谈现在。那份遗嘱,是对我的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