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张玲莉的那番话跳入脑海,她怔住了。
萧正宇表情沉静,摁着她的肩膀,站起来弯腰下去吻她的额头:“薛苑,我再说一次,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万籁俱静。时间的河流被硬生生切断,在这一刻定格。
浑身根本动不了,身体发麻。很久之后,薛苑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是如何的暧昧,她脸红得好像要滴下血,只能愣愣盯着她。身体和大脑恢复思考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如梦初醒地要放下手,他的手却覆上来,十指就这样互相交缠。
萧正宇停了停,看到她眼睛里去:“我的话你听到了。”
薛苑心里乱七八糟,哪里敢看他,匆匆别过头,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萧正宇本来还想追根问底,不逼迫出答案来不放弃,转念又想着她的性格是如此倔强,逼迫太过恐怕得不偿失。他怎么可能给她拒绝的机会。
毕竟来日方长,暂时不用操之太急。萧正宇于是重新捡起刚刚的话题:“明天李又维和张玲莉会因公出国办一点事情,大概三四个星期不会回来。这段时间你暂时放心。这个月内,李又维那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薛苑抬起眸子看他,这件事情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她真是满目忧色,搭在膝盖上的手也慢慢的握拢成拳;萧正宇极快地凑过去吻吻她的脸颊:“如果李又维是那种只靠谈话就能打消念头的人,也不会弄成这个局面。”
薛苑被他忽然的亲吻吓了一跳,更惊讶的是自己并不生气也不讨厌这个吻,只稍微往后侧了侧身子,跟他拉开一点距离,才开口,“不,你不明白李又维这个人。我觉得他对我……”她顿了顿,把“跟你不一样”这四个字吞回肚子里,“比如在医院那天,我想了想,那些话,他与其说给我听,不如是说给你和李先生听。”
“这也许没错,我跟他有过过节,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萧正宇并不打算多作解释,声言满是安抚之意,“所以,我跟他之间迟早要说个清楚,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薛苑看着他,“你们既然关系不好,那何必再闹得更难看?”
“既然已经难看了,又何必装模作样?”薛苑闻言一愣,想要说什么他却已经把话题岔开:“既然辞职了,这段时间准备干什么?”
“再找工作吧,做一些翻译的兼职。”
“依我看,找工作的事情也不用着急,觉得,既然辞职了,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你是真的累了。”
“嗯。”
萧正宇送她离开博艺,两个人沿着熟悉的走廊离开。薛苑在这里只待了三四个月,还是生出莫名的感慨来。尽管之前吃过几次饭了,但还是有不少同事前来相送。大家都有数,她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其他人的告别还好,都是普通的叙话交谈,只有谭瑞格外慎重,还送了礼物给她。这段时间他们关系一直不错,薛苑对这个坦率的大男孩很有好感,拿着包装精美的盒子,笑着连连道谢。
谭瑞有些期盼的看着她:“小薛姐,我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吧。”
“当然可以了。”
谭瑞很高兴的点头,伸出双臂拥抱她。被他纯粹的快乐感染,薛苑也心情好起来。离开的一路上脸上都带着笑意。萧正宇看到她脸上轻松的笑容,倒是安心下来,她辞职了看来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要上班的原因,萧正宇只送她到了门口,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再次握住她的手:“我也会跟他们一起去欧洲,找房子找工作等我回来商量。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薛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
离开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博艺,她看到那栋辉煌而安静的建筑在太阳下安静的潜伏着,沉默的向这个城市传递着信息。人工湖的湖水悠悠的反光,细碎的波纹投射到它的身上。
几个月前她第一次带这里,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幕。她随后才想到,终于离开了。
一旦辞职,人立刻就轻松了。
这或许跟她的心境有关,毕竟她现在真的是清闲下来。她其实并不怎么缺钱,不用上班,每天翻译一堆还不算太麻烦的文件,这个工作她做得得心应手。唯一烦心的事李又维的电话,他在意大利,时常问她一些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作品的问题。薛苑还算是好脾气的回答,只要他不出现在眼前,也暂时不必多想。
她每两天就会去一次医院,陪李天明聊天谈心,有了很多时间坐在他身边。
数日的接触下来,就像无数记者所写的,李天明的用功努力一般画家真是难以望其项背。他手不释画笔,一有空就拿起炭笔画素描。他可以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那只插着杜鹃花的花瓶,记住它的每个细节,然后不知疲倦地重复地画着一个场面。奇妙的是,每张草图第一眼看上去都一样,细了一品,各有各的特点,黑色的线条,浓墨淡画,重点都不一样。有的突出了瓶子,有的是突出了左边的那一朵娇艳的杜鹃花。
是这样,只凭画家拿画笔的姿势就可以看出功力。
薛苑默默地看着他,莫名地凄苦无奈涌上心头。李天明的功夫真的是炉火纯青的级别,跟自己父亲一比,差距是的确存在的。
有时候医生护士也偶尔前来求赠画,他来者不拒,笑呵呵在素描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提一句“赠与某人”。护士们都跟薛苑打趣,说你来了李先生就心情好,我们只盼望你多来。
面对这样的问题,薛苑说“是吗”,然后一笑了之。其实答案她当然知道。她看到过李天明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老人的迷茫和回忆,仿佛她是一面镜子,在她身上可以照出那早已逝去的旧日时光。
她有次跟李天明说起这种感觉,李天明露出一个长者才有的微笑:“我总觉得可以在你身上可以看出你妈妈的影子。”
薛苑想不到李天明如此直截了当,倒是一怔,思考着怎么接话时,他倒是先转了话题:“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问我的那幅画,后来找到了吗?”
薛苑心里一跳,苦笑着否认:“不,我不打算找了,找到了也再也没有意义了。”
李天明赞许地颔首:“昨日事昨日去。如果你不找,也好。你看太阳,总落下去,也总会升起来的。”
那时候时近傍晚,薛苑推着李天明来到医院的顶楼看落日。她看到在渐渐变浓的暮色日益暗沉下的屋顶,层层粼粼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夕阳是介于紫色和粉红之间的某种颜色,把视线里最高大的那栋恢宏大厦的玻璃外壁被映得紫红,就像在怪异的火焰中燃烧。
薛苑定睛看了一会落日,想起李天明某幅以夕阳为名的油画,模糊地“嗯”了一声,又问:“如果您画关于我母亲的那幅画,会是什么样子?”
李天明还是聚精会神看着西方的落日,隔了一会才回答:“你也是学过美术的人,应该知道,任何一幅作品没有完成之前,包括画者都不知道它的全部面貌。有的时候,画完才发现,那幅作品根本不是你想表达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