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枯草稀疏,木廊上散着几片黄叶,安静地靠在花九堇脚边。
落子无声。
花九堇和莉莉丝在下五子棋。她长指摸出一颗黑子落下,恰好将白子的出路堵死。
花姐粉嫩的唇瓣无声地勾起笑意,长指扯了扯身上披着的毯子,笑意盈盈地看向莉莉丝。
她,也就能在莉莉丝这半个不靠谱的洋人身上得些便宜了。
她得意极了。
狭长的眼眶里目光转动。
啊,冷了,没有热气了。“长歌,重新沏壶茶。”啊……
花姐蓦然抿起唇瓣,垂下眼睫遮住了目光,神情闪过一丝哀伤,皓齿隐现咬了咬嘴唇。
莉莉丝:“……”
她愣神后反应极快地站起来,拿起茶壶,“我去重新沏一壶。”
“不用了!”花九堇抬眼阻止了她。她站起来,伸手解开身上的毯子,“随我去看看扈姨,食梦还得交给她处理。扈姨应该又要走了吧。”
莉莉丝反应很快,美丽而乖巧。重新将茶壶放下。
“是啊。扈姨总是外出,怎么这么忙,扈姨接了很多院里分派的任务吗?”
黄金般的长发今日精心编织过,凌乱的麻花辫让她看起来宛如一尊赋予唇红齿白的雕塑。
两人在廊檐下并肩走着。
花九堇摇了摇头,“扈姨是自由身,院里的任务她不接手……唔……她自己有事情,来来去去。比较忙吧。”
想到子扈的模样,莉莉丝出于感慨脱口而出,“扈姨看上去好年轻啊,身子也小小的,像少女,身材又特别成熟……”
莉莉丝对花九堇笑说,正好对上花九堇侧了侧看过来的目光。
空气有一丝停滞,突然尴尬起来。
尴尬里又钻出一丝猥琐的气息。
“咳!不是……那个。”莉莉丝赶紧圆场,“太后也是,太后看着也好年轻……年轻又成熟……”
这个‘也’字就用的很妙了。
花姐抿紧唇,一本正经,闭了闭眼赶紧认同地点点头。“嗯,她们看着比较年轻。”
空气:……
莉莉丝:“扈姨年纪不小了吧。”
花九堇:“太后年纪也不是很大……”
异口同声。
扈姨和太后同辈,开口的这俩人语义却恰恰相反。
寒冷的空气此刻只想把自己冻起来。
莉莉丝抿唇,强行解释,“我不是说太后年纪大,只是扈姨。”
“我知道!”太后和扈姨是同辈!我都明白!我明白!
花九堇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闭了闭眼,尴尬而不失阁主的尊严。
和倾薇颜有关的话题,话题本身都自带让花九堇逃避的能力。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倾薇颜今年生辰几何,为何太后目光如此深邃,为何她身手如此深不可测。她都不想知道。嘘!
莉莉丝安静如鸡地点着头。
两人从长廊上下来,踩着鹅卵石小路,穿过鲜花拥簇的庭院。
这很奇怪。
深冬,近乎所有的植物都衰败了。刑番院落只有子扈的住处鲜花团簇。
扈姨常年在外,她的住处有相应的人帮忙打理。那个人……花九堇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她住在刑番院落,是她们的一份子。
“扈姨?”
花九堇敲了敲门,和莉莉丝站在门外的石阶上。台阶两边的木坛里盛放着鲜红色的花束。
“好漂亮,这是什么品种……”
莉莉丝低下身去,伸出手。
门突然打开,吓了莉莉丝一跳,她赶紧收回手,站直。
开门的女子冷冷地盯了她一眼。
莉莉丝打了个颤。好冷。“呃,这位是……你是哪位姐妹?”
女子冷冰冰道:“谁是你姐妹。”
莉莉丝:“……”咱刑番院落的难道不都是兄弟姐妹吗!
面无表情的女子冷酷地无视了莉莉丝,看向花九堇转而向她毫无情绪波动地问好,“花阁主。”她侧身让开,“扈大人在里面,请。”
花九堇点了点头。真的是一个非常冷酷的女子。
“扈、扈大人??”莉莉丝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在刑番院落听见这么一本正经喊‘大人’的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就是花姐也没什么人喊她‘大人’‘花大人’之类的。
冰冷的女子又盯了她一眼。
莉莉丝:“……”
她扯了扯袍子的领子,将她貌美如花的容颜拥簇起来。可能,不,显然对方是在嫉妒她的美貌!想着,她自以为温柔地朝女子露出了一个让春水融化的笑容。
女子无视她转身就走。
莉莉丝:“……”
花九堇看莉莉丝一眼,压下了翘起的嘴角。
跟在女子身后,“你叫什么?”
“秋令。”
“堇儿,怎么今天到这来了?”
屏风隔断后面传来女人音调柔和的嗓音。
“扈姨。”
花九堇走到屏风隔断后面,见子扈身姿慵懒地躺在软塌里,衣着暴露,敞怀的外袍半露着白皙的柔软。她皱着精致的眉目,目光定定的在思考什么。
花九堇一瞥后赶紧将目光转移到子扈的脸上。
子扈拢了拢衣襟,抬眼,坐起来,朝花九堇亲切地伸出手臂,“来,坐。”
“我们抓到了食梦,太后让我把它交给你处理。”
花九堇撩了撩衣摆,交叠起长腿,身姿后仰靠在榻椅背上。
“食梦?”
子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
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思维里而注意力分散的模样瞬间抽离出来。
她倾身,一手搭在花九堇的肩膀,抬起下颚凑过来,小巧的鼻尖翕动。
低垂的长睫轻颤着,只一个动作便充满了成熟女人极致的韵味。
“真的是食梦……”她轻轻呢喃道,“……把它交给我吧。”目光一转,惊喜又好奇地看着花九堇,“你们在哪里抓到的食梦?这家伙可狡猾了,躲在梦魇后面从不现身。它的梦魇可谓……”子扈似有所感,想到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可谓铜墙铁壁。”
“它……”花九堇翘着长腿,偏了偏头,“太饥饿了,行事变得放肆,而且还有炫耀的意味。”她朝子扈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又在太后眼皮子底下。”
子扈想到倾薇颜那个女人,笑眯了眼。拍了拍花九堇的手背,起身,“我去换身衣服。”朝候在一边的秋令抬了抬下颚。
秋令跟在跟在子扈身后进了房间,服侍她更衣去了。
“哎。”莉莉丝感叹一声,一屁股坐在花九堇身边,惬意地靠着,“扈姨可真厉害,她什么都没做就知道是食梦啦!这样,像这样……”莉莉丝矫情地学着子扈之前的动作攀着花九堇的肩膀凑过来,嗅一嗅。
花姐翻了个白眼,侧着身子看着莉莉丝一本正经地问她:“你知道扈姨做这个动作是韵味,你做这个动作是什么吗?”
莉莉丝摇摇头,“不知道。”她朝花九堇眨了眨眼睛自恋道,“妩媚?”
花九堇:“鼻子不通气儿。”
莉莉丝:“……”
子扈换了身衣服出来后,竟然是又准备离开了。
这倒是花九堇始料未及的,感觉扈姨总是来去匆匆在旅途上奔波,只是她一点都不显狼狈,格外精致美丽就是了。
她们从刑部出来。
食梦看见扈姨的反应极其诡异,她们好像早就认识。
“是你!?上次让你逃掉了!”食梦眼珠子诡异地一转,“那个人帮你逃出来了,她也不好受吧。死了没呀?哎呀!真是可惜,还来不及尝一尝她的滋味就这样没了!”
食梦笑得阴恻恻的,龇着一口明晃晃的白牙,笑得让人毛骨悚然,让人不甘而隐怒。
食梦对子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扈姨纤细的手指猛地掐住食梦的看似脆弱的脖颈,骤然蹙眉。
她那张少女容颜头一次露出让人畏惧退却的冰冷暴怒。“闭嘴!”
食梦被掐着‘咕噜咕噜’地发出快要窒息的声音,又混合着嘲讽的笑意。
花九堇和莉莉丝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看来扈姨总是来去匆匆地奔波有解释了。
子扈拿布条将食梦的嘴堵住,用布条将她的眼睛蒙住,还拿了个有黑帘的斗笠给她戴上。
她们站在刑番院落大门口分别。
花九堇和莉莉丝分别抱了抱扈姨,向她告别,“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虽然她们不知道子扈路途奔波的目的是什么,但那份心意一直伴随着她。
扈姨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放心,我走了。”
花九堇望着她们的背影越走越远,表情有些深沉。
扈姨不想说,她们也没有办法。如果可以,她也想帮上点忙。
“走了。”莉莉丝拉了拉她,伸手将大门关上。
子扈的侍女毫无留恋地早已转身回去了。
花九堇转身看着秋令早已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带着食梦走出一段距离的子扈,岔进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在空中一再堆积,黑暗压境,安静的空气里藏着一份杀意。
“出来!”
好似妙龄少女的子扈看着可人而无害,雅致的韵味又让人心生警惕。美目深沉得无丝毫光斑。
“呀!你发现了我们呀。”
女子声音娇俏极了。
她穿着旗袍改良的月牙色长裙。外罩黑色的狐狸毛的短上衣,踩着一寸高跟的小鞋。
乌黑的发丝高高盘在脑后,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白皙的耳垂上戴着珍珠耳饰。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提着一个棕色的小皮箱子。
在她的一旁伴着一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中年男子。
短发左右分得整整齐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圆形眼镜,身穿笔挺的西装,右手拄着一根银色蛇头的权杖。
一位像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一位像是富家少爷。
他们从旁边的屋顶上跳下来,站在路中央挡住了子扈的去路。
子扈一蹙眉,“是你们?”
“是我们。”俩人朝她露出了缓慢而诡异的笑容。
“轰隆——”
一声巨响,浓云翻滚的暗里闪过一道巨大的深紫色闪电。震耳欲聋。
寒风吹得她们的衣袂猎猎作响。空气压抑到了极致。
突来的打雷声让坐在廊下重新布棋的花九堇和莉莉丝吓了个狠的。
花九堇有点担心,看看低矮压抑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扈姨没带伞。”
莉莉丝落下一子,看看天空,“应该提前在驿站落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