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屋外连滚带爬地跑进一个小吏,连门都顾不得敲,满脸惊骇。
陈群面孔一板,肥厚的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案面:“我在谈话,什么事?”小吏跪在地上,语气惶然:“禀大人,刚才传来消息,袁绍的人把董承给劫走了!”
“怎么可能?董承不是被关在许都卫的天牢里么?”陈群一脸震惊。
小吏回答:“据说是许都卫把董承连夜转移到叶县,结果甫一出城即遭遇了袁家的刺客。”
“哗啦”一声,案几被掀翻在地。陈群腾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郭奉孝,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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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许都卫的说法,许都的雒阳旧臣太多,董承羁押此地,日久必会生变。所以满宠禀明郭祭酒与荀令君,派人把董承连夜运出城去,押往叶县隔绝,等曹公返许时再行判决。
囚车离开许都不久,便在路上遭遇了一大群身穿曹军衣甲的骑兵。这些骑兵声称是曹仁将军特意派来护卫的,囚车守卫不虞有他,放松了警惕,结果这些“曹军”在中途暴起发难,砍破囚笼把董承救了出去。根据在场幸存的人说,这些骑兵带有河北口音,恐怕是袁绍的人。
袁、曹此时在官渡对峙正炽,袁绍居然派遣一支骑兵杀到了许都城下劫走囚犯,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大胆行动。
陈群在西曹掾听到消息后,立刻中止了审讯,让赵彦先回去休息,然后匆匆赶到了尚书台。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荀彧和满宠正在屋中商议,灯火通明,不断有小吏与军校进进出出,似乎对这起“意外”早有准备。
唯独郭嘉不在。
荀彧倒是没有丝毫藏私的意思,他把左右屏退只留满宠一人,然后把董承遇袭的事详细说给陈群听。陈群一听就听出其中味道不对,他也是阴老师的弟子,对这几位同学的手法可是再熟知不过了。
“河北离此路途遥远,这支骑兵是如何突破曹军封锁、毫无警兆地欺近许都的?他们又怎么能算得这么准,恰好在董承离开许都的当夜,便动手劫囚?”陈群大声质问道,把前方传回来的报告捏在手里用力抖动。尚书台的屋子并不大,他臃肿肥胖的身材一进来,立刻显得拥挤不堪。
面对陈群的质疑,满宠避实就虚地回答道:“我已知会曹仁将军,派兵前往追击。带队的是孙礼孙校尉,天亮之前,就会有回音。”陈群把报告重重扣在案子上,死死盯着满宠的眯缝眼,忽地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的算盘。郭奉孝是不欲曹公背负杀董的骂名,所以故意让袁绍的人把这烫手山芋劫走吧?”
董承是汉室忠臣,天下皆知。如果曹氏杀他,会被有心人拿来大肆宣扬,政治上不免被动,还不如扔给袁绍。此时正是跟河北决战的节骨眼上,一点一滴的进退,都可能使双方的力量均衡发生改变,不得不慎重。
“长文,可以了。”在一旁的荀彧淡淡说了一句。这种想法只可意会,不必宣之于口。
陈群却不肯示弱,他把声音放低了一些,语气却依然严厉:“文若,你有没有想过,董承被袁绍迎入营中以后,届时袁、董合流,号召天下讨伐主公,河北强兵压迫于外,雒阳故臣骚然于内,曹公该如何处之?”
这是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陈群最不喜欢郭嘉的一点,就是他这种兵行险招的作风。这些寒门出身的穷酸子弟,为了博得功名,不惜甘冒大险把什么都押上去,赢则大胜,输则清光,如同一个赌徒。陈群是世家出身,对这种搏命式的投机一贯嗤之以鼻。
郭嘉赌输了,曹氏都会送去与他陪葬,这是陈群所不能容忍的;郭嘉赌赢了,军师祭酒一飞冲天,更是陈群所不愿见到的。
让陈群失望的是,荀彧对此一直保持着沉默,表明他也认同郭嘉的做法。陈群不太明白,荀彧作为颍川派的中流砥柱,是个稳重的人,为何会支持这种凶险的计划。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位君子师兄,似乎很难被看透。
陈群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没什么机会了,他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不甘,长长吐了口气:“好罢,这是许都卫的职权所在,随你们去折腾。可有一件事,我却要问个清楚。”
满宠歪了歪头,表示自己洗耳恭听。他对郭嘉之外的人,从来都是这一种态度,哪怕是面对荀彧也一样。陈群扫了他一眼:“郭嘉借袁绍的刀来劫走董承,势必要事先周密规划。我要知道,是谁与袁氏暗通款曲,联络的又是谁?”
陈群身为司空府掌管人事监察之职,这种与敌营交涉勾连的事——即便是为了用计——他必须要随时掌握动态,不致出现间敌者反被敌间的情形。
满宠道:“这边是靖安曹在负责,具体是谁要问郭祭酒了。”
陈群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许都卫只负责许都周边,在官渡与敌人一线接触的,是靖安曹,那是一个西曹掾也无法伸手进去的地方。
“那么那边呢?负责与你们接触的是谁?又是如何说服他配合行动的?”
“董承有一个在河北高层的联络人。我们扮做董承余党,主动建议劫囚,使那位联络人深信不疑,派来奇兵支援——只不过,那人的名字,大人你真的要听吗?”满宠有些挑衅地反问。陈群轻蔑地动了动眉毛,表示自己无所畏惧,让他继续说。
“那个人,叫做荀谌,荀友若。”
陈群霎时把目光转向荀彧,后者捋了捋胡须,温润的面孔微微流露出一丝无奈。
董承那老狐狸当初在许都卫的囚牢里抛出这个人名,果然是没安好心。陈群意识到,自己毕竟还是太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