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江吟婳站在屋檐下伸出手,几片便落在了掌心,凉嗖嗖的,沁心凉。
“小姐,他们来请安了。”
慎之为她拢了件外套,道,“今日来请安的是黎健公子,雪芝公子,蓝信公子。”
“哦。”江吟婳点头,鼓起腮帮子吹掉了掌心越积越多的雪花。
嫁入王府的大半年,十八个男妾,江吟婳只见过可以随意活动的黎健、雪芝、蓝信,其余的都被下了禁足令,她从没见过。
抬起头,便见到三位公子走来。
黎健最为稳重清润,款步而出,身着绿底长棉袄,外罩浅蓝大氅;他边上紧跟着的是雪芝,正叽叽喳喳地问着。
“黎健黎健,明日带我出府去玩,可好?”
不同与雪芝的叽叽喳喳,他俩身后的蓝信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地走来,眼底里光芒淡的很,似乎万事万物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可这三位公子中,蓝信长得最为好看,面容阴柔,比女子还美三分;长身玉立,一袭平常的灰色棉袄,偏偏被他穿的绝尘脱俗。
“黎健~好不好嘛,带我出去玩!王爷最为宠爱你,你的零花钱最多,请我吃顿饭嘛!”
雪芝依旧叽叽喳喳的,慎之发话了,指着他们。
“王妃尚在此处,你是话痨吗?还不行礼!”
蓝信连忙捂住嘴巴,双腿软趴趴地朝下一跪,其余两人也正要行李。
江吟婳摇摇头,伸手虚扶了下:“免礼。不必行礼。”
其实江吟婳心里是想法的,认为李乾徵最宠爱黎健,若是自己怠慢了他的十八房男妾,惹怒了徵王就不好过了。
因此,她对三位公子很是礼貌。
“王妃,你长得真漂亮!”
雪芝口无遮拦,笑的灿烂,露出口白牙,倒是活泼的紧,“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您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放肆!王妃的外貌也是尔等可评论的?”
慎之冷脸怒喝,她要给这些男妾点颜色看看,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王府的女主人是小姐,加上有江将军吩咐,让慎之帮江吟婳立威,她便胆子大了。
雪芝被骂,立马缩着脑袋,埋下头不敢再说了。
“慎之。”
江吟婳抿唇,阻止了她还想责备的话,转而温柔地打量起蓝信,站起身靠近他,比划了下身高。
“我有个弟弟,和你长得很像,都是一样的身高,我看见你就仿佛看到了他。”
雪芝小心翼翼地看眼慎之,这才谨慎地回答:“那您的弟弟呢?”
“他,死了。”
水眸怔了下,江吟婳眸光淡淡的,划过浓浓的悲伤,看着雪芝就像在看另外一个人那样。
就当黎健要帮雪芝道歉时,江吟婳抽了口冷气,凄苦地笑笑:“是去年跟随父亲战死在沙场上的,为江山社稷而死,死得其所。我……欣慰。”
“雪芝他嘴笨,无心之过,不小心提了您的伤心事。”黎健开口,责怪雪芝,“还不跪下?”
雪芝连忙跪倒在地,磕头,白净的脸上尽是懊悔:“对不起!王妃,我嘴欠!”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巴掌要落下,却被双纤细的手抓住了,抬头,见满地雪色的天地里,江吟婳桀然一笑。
“没那么严重。”
蓝之才十七,和自己弟弟一样大,她怎么忍心惩罚?便道,“你不是说想逛街吗?我带你去。”
饶是黎健脸上都有片刻的震惊,刚刚要替雪芝婉拒,毕竟雪芝一阶男妾怎么能劳烦王妃带出去玩?
成何体统!
却不想,天真烂漫的雪芝连忙从地上站起:“好啊!好!太好了。”
黎健:“……”
就这样,江吟婳带着三人出府了。
在四人的背后,李乾徵面无表情,锐利眸子一眯,这个女人好大的魅力,居然能和他的三个男妾相处甚欢,还一起逛街。
别家盼望的家和万事兴,小妾与正妻之间的和谐共处,倒是在她身上全部实现了。
好能耐。
等等
……
“何迹。”
“在!”
“江吟婳,是不是好色?”
冷不丁的,仿佛一个惊雷乍响,何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乾徵,深呼吸口气,这是亘古难题啊,他弱弱地嘀咕。
“王妃那么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会好色呢?”
李乾徵在想,自己到底是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若自己的男宠和自己的妻子传出点什么,他敢保证,京城老百姓一年的八卦都有了。
所以,好奇心驱使着他,脚步朝外走去。
“王爷,您去哪儿!左相还在议事厅等着您呢。”
李乾徵头也不回地出府了。
江吟婳发现雪芝真的和自己死去的弟弟好像,年岁相同,身高相同,都一样的活泼天真,还喜欢吃糖葫芦。
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弟弟拥有满身武艺,心性成熟很多。
江吟婳路过卖葫芦的地儿,掏钱给小贩,便让黎健把整捆抗在肩上,送给雪芝回府慢慢吃。
此时雪芝的心里,俨然把江吟婳当成了好姐姐,一路喋喋不休地和她讲话。
哄得江吟婳连连低笑。
这几人中,蓝信的存在感最低,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也从不买东西,就跟空气似的。
黎健倒也习惯了他那样沉闷的性子,江吟婳以为他内向,便递给他十两银子:“你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我瞧你很是安静,不要走丢了。”
蓝信点头嗯了声,接过银两,光是站着不说话,就已经引来很多姑娘的侧目了,好些人朝他抛媚眼,可蓝信都视若罔闻。
江吟婳感慨了下,美人祸人啊,不得不说,徵王的眼力挺好的,蓝信那么俊美无双的男子,也能接进王府。
被提到的李乾徵,打了个喷嚏,他一直都在保持安全距离,跟在他们身后,他发现笑起来的江吟婳,脸上两个小小的酒窝会上扬,眉眼弯弯的,在阳光下,也真是……
美。
路过京城西街,江吟婳停驻在了一家‘百萃店’。
“这是我开的店铺,在东南西北四街各一家。”
上次江吟婳说入不敷出的便是这家,她从加入王府之前便想着做些生意以求自力更生,届时就算不得宠也不要找李乾徵要钱。
可如今,却亏得厉害。
黎健雪芝走了进去,只见这是卖玉器铜器金器的店铺,里面有各种材料锻造的首饰,诸如步瑶、簪子、玉佩等。
装潢富丽却不失雅致,第二楼传来袅袅琴音,曲子动听,从进店那一刻便能听到,很是舒缓神经。
角落还点着熏香,飘着薄烟,三步一盆绿植,五步一盆娇花,很是用心的布置了。
“王妃,您这生意是不是不大好。”饶是雪芝也看出来了,这里出了掌柜和柜员五人之外,几乎没有客户。
江吟婳点头,眉头郁结,正当要说是,便听到砰地一声。
一条板凳被砸进来了!
砸碎了一盆花。
来人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摇了摇手中的玉佩,气势汹汹地大喊:“你们老板在不在!?你们老板人呢?”
拎起掌柜的袖子,便横眉竖眼地吼,“什么狗屁百萃店,卖假货,黑心商的死家伙!你们老板快给老子滚出来!”
“假货?”
雪芝和黎健相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这里的老板。”
一道好听的女声平静地响起,江吟婳款款而去,盯着那手心中的玉佩,问道:“你何时在我们家买的?”
“你、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许是没料到老板竟是这样貌美的弱女子,大汉惊艳了下,随后摸着粗胡子,把玉佩砸向江吟婳的头顶:“就前天啊,怎么还想不认账吗?!不管几时买的,反正你们卖假货,就该子孙后代死绝!”
江吟婳抬袖躲那玉佩,没想到那大汉如此粗暴,以为自己必被砸无疑,却不想一直沉默的蓝信,挡在她前面。
“哐当!”
蓝信的额头被砸出一个血坑。
“是不是假货另外说,可你不该伤人!阿附拿家伙!”
江吟婳扶着蓝信去坐下,命店员和掌柜拿来看家的大刀,她售卖的都是贵重物品,为了避免强盗什么的,自然会有家什备着。
这样气势的江吟婳,李乾徵还是第一次见,在不远处的酒楼静静地看戏。
大汉见刀都拿出来了,赶紧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显然,江吟婳面对你这样的泼皮,有些伤脑筋,命人去抢来他手中的玉佩:“若是这真是在这里买来假货,我定会赔你三倍,但我要先鉴定。我又不是不认账,你何必这样无赖?”
地上的壮汉打着滚,还是不住地大喊,街上围观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有人喊了声。
“天哪,看到没有,百萃店卖假货!以后别来买东西了!还是去汇海店买吧!”
渐渐地,这样的呼声四起。
江吟婳不管他们,端详着手中的玉佩,成色暗沉,完全不晶莹,她伸手摸了摸玉佩的表面,便把玉佩扔在地上,碎成了三半。
“看到没,这黑心老板打算销毁证据,不认账了!”
人群中,之前那人又喊了句。
“不是我不认账,而是这玉佩根本不是出自我们百萃店的!这样假的玉,我们从来不卖。”
“可我就是在你们百萃店买的啊!还说你们不卖假货!”
大汉吼出声,他越吼,吸引的人越多,闹得越大。
江吟婳看出来了,这人是来找茬的。
她也不恼怒,让阿附去端来笔墨,在碎玉上画了几笔,在命人拿来她家店里的真玉,又画上去几笔。
众人不知道她在干嘛,却见这位极美的老板袖子轻拭假玉,墨迹擦不掉,再擦拭真玉,墨迹一擦就没了,在阳光下泛着明亮的光泽。
“看到了吧,我家的玉用了独特的制造方法,极其防污,你这玉啊,不仅成色假,而且和我玉完全不能比。你若是被人派来诋毁我百萃店的,就该提前做好功课,研究下我家玉的性能。”
起哄的人群,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也平息了不少。
大汉被戳穿,打算把撒泼进行到底,转头就推翻存放玉佩的柜子,还拿着板凳四处砸,门口也挤进来四个壮汉。
“兄弟们,这家黑心店卖假货,还不承认!给老子砸个稀巴烂!”
五个人疯狂地砸着东西,拿刀的阿附掌柜和柜员,终究是不敢伤人,都在征询江吟婳的意见。
“住手!”
江吟婳低喝,声音脆脆的,她宛转蛾眉,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惊怒,“阿附,抓住他们,若是砍伤了,算我的。我会赔医药费,只怕你们这些有心闹事的人没命拿。”
黎健等人都是第一次见江吟婳生气,可她生气,人都是静若处子般端庄地站在原地,雪白的脸蛋蒙着层绯红,咬着牙,也不会失去理智,大声尖叫。
大汉见江吟婳动了真格,几人都有些害怕了。
“啊!”一声惨叫。
鲜血四溅。
不知从何飞来的匕首插在了大汉的肩膀上。
李乾徵来了,绣莽虎银丝勾勒的官靴跨进门槛,丰神俊朗,瞳孔里带着深不可测的幽邃,目光冰冷看了眼大汉。
大汉等人不知此人是谁,可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却都感觉脖子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