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太阳高照,宫女纷纷从凤鸾殿鱼贯而入,撑金绣凤凰华盖伞,井然有序地恭在房门两边。
一袭明黄华丽对襟长袍,绾着牡丹髻,手中捻着佛珠,跨出门槛的同时,华盖伞落下投影,遮去光照,皇后目光移向远处。
李乾徵孤身直立,迈开步子,片刻不停地走,身后的徵王妃显然是行动不便,被左右两边的仆人扶着,一来二去便拉出好长的距离。
皇后不由得叹叹气:“真是苦了江家女那么好的模样了。”
“娘娘所言极是。任谁摊上徵王这样的,都后生悲惨。”花兰眼里划过抹讥讽,说是王妃之名,可能还没有她凤鸾殿掌事丫鬟受人尊重。
皇后脸上的一丝冷笑敛去,终是抬起头,佛珠在空中晃了晃:“五皇儿,这边来!母后等你许久了。”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儿媳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江吟婳和李乾徵齐齐跪下。
皇后缓缓踱步过去,一双杏眼沉静自威,嗯了声,虚扶下,道:“大半年没见,还行这些虚礼作甚?本宫这儿有今年西疆进贡的雪龙茶,去喝杯暖暖身子吧。”
“是。”
李乾徵勾了勾唇角,笑:“母后费心了。”
进屋,只剩下皇后身边亲近之人,她掐着佛珠的手紧了紧,问的轻描淡写:“皇儿可知你三哥的军机统被烧了?”
果然问到这里了。
“知晓。”
江吟婳在旁也蓦地下沉,想着,李晟宇三王爷是皇后嫡子,眼下却单独问徵王军机统的事情,莫不是怀疑他了吗?
“以你所见,是谁做的呢?”
皇后笑的慈祥,“本宫怎么瞧着那也不像是场意外。”
这问题——
江吟婳觉得李乾徵说谁都得罪人。
“儿臣回来时,军机统已经被烧五天了。后来府上又发生后了那些事…”
似乎难以启齿般,李乾徵不说话了。
皇后明白了,他指的是李乾徵和岳父刀剑相向、送男姬给江吟婳的等等腌臜事了。
这时,李乾徵目光如刀,嫌恶地看眼江吟婳。
场面一度很尴尬。
皇后用茶盏压了压碧绿的水面,微微仰头,淡呷了口,也恰好遮去嘴角没忍住的嘲笑。
轻咳声,皇后心想,这么看来李乾徵不是烧军机统的人了,自家的事还没理清楚呢,他一个断袖怎么可能争储?
便又把目光转向江吟婳,道:“半年前你和徵王大婚,当夜他便去江东治水,本宫也没来得及见你。”
“是。”
江吟婳把头埋得很低,乖巧懂礼,皇后心中冷笑,这会儿装的像小绵羊,真不知道和男人争宠时又是怎样了。
反正这对夫妇也是全天下的笑话。
皇后瞧着他们,心里也情不自禁觉得好笑,取下手中玉镯,招招手。
“本宫瞧你端庄贤淑,甚是喜欢,来,把这镯子带上,你手腕雪白如瓷,定很好看的。”
江吟婳捏了捏手指,慎之便扶着她过去,哪料,花兰说话了。
“王妃这就不对了,娘娘赏你东西,怎么还要人扶着过去?难不成,您比娘娘还金贵。”
这话,摆明了是挑刺。
皇后笑着没阻止花兰,便是她默许出声的。
慎之只好不甘愿地把手给拿开了,担忧地凝视小姐。
江吟婳眼前一片黑暗,没人扶着,完全失去了方向,深呼吸口气:“是婳儿不知礼数了。”
“没事,过来吧。”
其实,从江吟婳进门开始,皇后便看出来她有眼疾了。
众人纷纷把视线投向行动忐忑的江吟婳。
江吟婳既要装的自己能看见,又要在别人不提醒下走到皇后面前领赏谢恩,太难了。
只见她粉白尖头鞋,摸索着前走,跨了好几步,只觉得时间太漫长,周围鸦雀无声。
李乾徵面露讥诮,心中冷意四起,一道浅浅的杀意从眼底划过,淡淡地看了眼皇后。
“王妃就算不喜娘娘所赐之物,也该跪下拜别!哪里有直接奔大门离去的?”
花兰已然不耐。
江吟婳愣在原地,稍有慌乱,又换了个方向,有人瞧了,竟捂着嘴偷笑了几下。
慎之急的如热锅蚂蚁,想要提醒,可花兰便冷冷的瞧她,吓得她根本不敢说话。
“砰。”
江吟婳像踢翻了什么,突然!
脚上都是滚烫的热灰,鞋尖立马烧个洞,香炉被踢翻,满地烟灰。
“大胆!”花兰上前,刚刚要出声呵斥,皇后很合事宜的摆手阻止她。
“好了,不过踢翻了个香炉而已。只不过儿媳可是有眼疾?要不然怎么走了好几次都分不清路呢?”
江吟婳也不知皇后在那个方向,立马跪下:“婳儿不日前,双眼暂时失明了。是儿臣鲁莽,冲撞了母后,请您责罚!”
“你这孩子。”皇后面露嗔怪,亲自去扶起她,很是关怀,“怎么不早点说呢?”
“恐您担忧,所以便没说。儿臣不该不告诉您,请您责罚!”江吟婳咬咬牙,终是再认错。
她觉着,这皇后不是表面上那么仁慈和善。
若真关心,只怕第一次走错时,就该看出她的眼疾了,也会提醒了。
“好了好了,你如此懂事,本宫不会罚你的。”皇后笑了笑,把镯子带在她手上,拍拍手,“回去好好养着,切勿再受伤。”
江吟婳谢恩。
一上午,皇后都是和李乾徵二人闲掰扯,在有意无意中,总透露着拉拢李乾徵辅佐李晟宇的意思。
可李乾徵就跟听不懂似的。
皇后也有些不耐,挑明了:“你年轻有为,一身政绩累累,若是能与你三哥齐心协力,我大盛国还愁不繁荣昌盛?”
“是的,儿臣和三哥生为皇家中人,定要好好为国效力的。儿臣相信,众皇子齐心协力,我大盛国不愁千秋万代。”
“本宫,指的是你和宇儿,齐心协力。”
皇后意有所指,若李乾徵再装,就没意思了。
在李乾徵打算开口时,太监大声通报,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参见父皇(皇上),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赶忙行礼。
只见正前方的李达康气场逼人,一双龙眼不怒而威,随视一扫,众人都可不敢抬头。
江吟婳未曾见过天子,此时听着那脚步声越发逼近,也越发恭敬起来。
李达康冷飘飘看了眼李乾徵,毫无情感,雷厉风行地坐下,灌了口热茶,噔地按在桌子上,皇后便去为他揉肩膀,细声细气。
“皇上可算来了,徵王二人等你好久了。”
“等朕?”皇上眉头皱起,“你不说,朕都忘了他们今天要来。”
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厌恶李乾徵。
所以江吟婳也不诧异皇上对他的态度。
“江东治水,你表现不错。眼下边境战事四起,你便去前线御敌吧。”
前脚忙完水灾,后脚就要上战场,哪里最危险,皇上便送他去那里。
江吟婳内心狂跳,江东大水,浪高百尺翻滚而去,几乎摧毁了三座城池,李乾徵却身先士卒去最前面改善堤坝。
这么多年来,他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换做别人早死了百回,可他命硬,次次做得完美。
若不是个断袖,真是争储劲敌。
皇后皱着眉头,这把好刀,她必须留着给宇儿使。
“皇上~边疆不是有人驻守?徵儿才回来,本宫倒是想念他的紧,要好好留在京城多说会儿话呢。”
皇上闻言,威严的脸上倒是多了些柔色,默许了。
可李乾徵不干了,抬头,笑的满脸春风:“儿臣愿领兵去边疆,杀敌戎!”
呵,皇上眼底泛起厌恶:“那么急着表现自己?”
李乾徵依旧笑着,却不开口,只有他知道,要他做的每件最凶险的事,都是对他完美的锤炼。
“皇上,您说的是什么话呀”皇后急忙打圆场,“好了,婳儿也累了,徵王带回去好好休息。”
李乾徵跪别,领着江吟婳出去,皇上喊他。
“治水辛苦,回来就好好歇着,俸禄大权这事儿交给旁人做吧。”
这是要削权。
李乾徵都习惯了,他每次出色地完成旨意,皇上都会先赏赐,等段时间再夺去。
既堵了众口悠悠,又将他当成了手中利剑。
瞬时,李乾徵面色有些愤恨,不过片刻,便答:“是。那儿臣先告退了。”
出了凤鸾殿,李乾徵的脸色垮下来了,冰冷的像冬月的霜,浑身裹挟着杀意,每走一步,都令人望而生畏,何迹大气都不敢喘。
步步行进,所见的宫人纷纷跪下,大家都知道,皇上又刁蛮徵王了。
江吟婳跟在身后,觉得这帝王真是刻薄无情,都是亲生的,怎么态度就那么明显?
她有些生气,胸口起伏不平,觉得皇帝这样的,不像百姓口中说的明君!
在气氛死一般寂静的时候,江吟婳不怕死地开口了。
“王、王爷?”
心正烦得要死,那道声音如春风般入耳,柔柔的。
“什么事?”
江吟婳琢磨着怎么安慰李乾徵,偏偏没组织好词汇,竟然一股脑地说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脚疼。”
江吟婳打了一下嘴巴,她哎了声:“也不是,我刚刚不是说我脚疼,我想说的是,皇上偏心,你别生…”
李乾徵觉得女人好麻烦,忆起她之前踢翻香炉,定是烫到了,便大步过去,蹲下,看着被烫了几个血泡的脚趾。
“不省心。”
这是他第三次对自己说不省心了。
江吟婳默默地想,或许她真不省心吧,便再次被抱上马车,感受到车内男人的翻涌的低气压、杀意、愤恨…
她知晓这人一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