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如今二十七岁,自康熙二十九年起随军出征,跟随御驾三征准噶尔,军功赫赫,对比长居宫中的太子来说,更多了几分眼界心胸,康熙三十七年又被封为直郡王,除了太子之外,在诸皇子年纪最长,爵位最高,满人又最重军功,若不是他非皇后嫡出,如今太子的位置,只怕早已换了人。
他在宫外经营多年,名下的庄子自然也比其他阿哥要好上几分,就拿胤禩他们现在小憩的庄子来说,位置正巧在什刹海边上,后院建了座两层小楼,二楼正是设宴款待的厅堂,打开窗户便可看见碧波万顷,波光粼粼的模样。
胤禟踱来踱去地看,一边啧啧出声:“大哥,你这庄子可不一样,就冲着这片景致,在外头起码也能卖个十来万两的。”
胤褆睨了他一样:“你现在自己做起买卖了,开口闭口都是铜臭,我告诉你,这庄子我是留着养老的,谁来我都不会卖。”
胤禟摸摸鼻子,讪讪一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哪敢抢大哥您的心头之爱。”他这话三分真七分假,纯粹只是玩笑话,在场的人自然听得出,也应景地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氛围倒是融洽无间。
十阿哥胤俄因故不能来,胤禟没有差事在身,便先去吏部衙门喊了胤禩一齐过来,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已经先到了,这会儿四哥人围成一桌,桌上摆了个福字鸳鸯锅,时鲜山珍一应菜色俱全,锅中热气袅袅,水已是沸了。
这时恰好外头有人来通报,说四阿哥胤禛与七阿哥胤佑都到了。
胤褆大喜,忙起身让人请他们进来。
胤禛素来很少参与兄弟之间的应酬,这次能来,他这个大哥也觉得多了几分面子,自然高兴。
眼看太子越来越不得圣心,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好好联络下各个兄弟的感情,到时候,年纪居长又是众望所归,舍他其谁?
胤禛在门口碰见胤佑,两人便一起进来,没想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忙告了声罪,各自落座。
胤褆笑道:“既是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席吧,今日在座的都是兄弟,不要拘束了,难得小聚一回,也是你们给我这做大哥的面子。”
众人客气一番,便都提箸开吃。
如今将近四月,吃热锅已经稍嫌不合时宜,但这几天天气又凉了下来,饥肠辘辘的时候,夹一筷子涮羊肉,啜一口热汤,倒是十分过瘾,不一会儿众人便大汗淋漓,却口呼痛快。
酒过三巡,话也就渐渐放开了些,兄弟小聚,谈政务显得煞风景,再说各人立场不同,像胤佑这样身有残疾的阿哥,则是半赋闲在家的,众人都很有默契地避过朝堂的事情,转谈风月。
就连胤禛这样不好女色的人,也已经有了一个侧福晋,更别说其他人,这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是有人只纳一妻,众人也许会赞他们夫妻情深,背地里却也免不了说那嫡妻善妒独宠,若是嫡妻没有子女,那么无须丈夫休妻,单是公婆压力,也足以令那女子承受不住。
这风月之事说着说着,就不免聊到康亲王世子的事情。
只因权贵之家虽也有嫡妻善妒的,暗中使手段毒害宠妾庶子的,却没听说过自己膝下空空,仍公然不许丈夫纳妾的,康王世子宠妾被推得小产一事,顿时让郭络罗氏成了传遍京城的妒妇,就连太后也被惊动了。
旁人只当笑话来讲,胤禩却听得仔细。
胤禛又怎会没看出他的异样来,心中愈发不痛快,面上却不露,只想着一会儿如何找机会拷问那人一番。
毓秀算起来,还是胤禟的堂姐,因此事闹得太大,连康熙都亲自过问,众人也就没有避讳,胤禟虽然还没成亲,但对这堂姐却不怎么待见,听得三阿哥胤祉在那里取笑,也没有吭声。
倒是胤褆咳了一声,道:“椿泰算起来,还是咱们的堂兄,如今他年事也高了,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想必也不怎么痛快,咱们就给他留几分面子,少说几句罢。”
你倒是会做人!胤祉被打断谈兴,心里头有点不快,但此刻大阿哥作东,又是在他庄子上,胤祉也不好说什么,闻言就住了嘴。
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晚下来,众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胤褆便喊来下人,将兄弟们扶去各自厢房歇息。
胤褆虽然在军事上见长,但多年在上书房读的书并没有白费,实际上并不只是一个武夫草包,对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庄子,他自然下了一番功夫去装饰,就连胤禩他们下榻的厢房,也以花草为名,打点得颇富意趣,像胤禩现在住的地方,名为兰室,便摆满兰草,连墙上挂的书画,也是墨兰生辉。
扶胤禩来休息的是庄子的一名婢女,身姿婀娜,眉目含情。
其实胤禩并没有喝醉,只是当着大阿哥的面不好拒绝,一进厢房便把那婢女给打发了。
他坐下来,提起茶壶倒水喝,心想其他兄弟那里必然也被分到一个姿色姣好的女子,只不知谁有福消受,不由觉得好笑。
外头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那女子还不死心,便淡淡道:“爷要歇息了,你下去吧。”
话刚落音,门咿呀一声打开,胤禩回过头,却见胤禛走了进来,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乍暖还寒,软玉温香,怎的就拒绝了?”
胤禩岂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赧颜,闻言笑道:“四哥屋里也有暖床人,怎么就不怜香惜玉一番?”
胤禛冷哼一声,锁上房门,又走到他面前坐下,拿起他喝了半杯的茶水,就口便喝。
胤禩见他模样,反倒一怔:“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了四哥?”
“你说是谁?”
胤禛反问,眼看他茫然地回望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
二话不说揽住他的肩,低头狠狠吻下去。
沾了酒味的唇仿佛比平日更热一些,又带着这人的味道,胤禛一时有些恍惚。
两人能独处亲密的时间并不多,偶尔为之已经让他觉得弥足珍贵。
胤禩一怔,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唇舌已经被对方卷住,辗转吮吸。
他说不清自己胤禛的感觉,当隔世的恨意渐渐褪去,昔日的恩怨烟消云散,那么两人之间,还剩下什么?
今世的记忆,几乎从小到大,都有他左右在侧的身影,如今就连……
就连呼吸之间,也仿佛溢满对方的气息。
胤禩垂下眼,睫毛覆在眼睑上微微颤抖,在烛光中铺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放在旁边的手,慢慢地向上移,搭住对方的肩,却不是推开他。
胤禛一喜。
砰砰砰。
“八哥,你做什么呢,这么早就歇下了,让弟弟进来说会话啊!”
胤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些微醺的醉意。
……
……
……
胤禛咬牙切齿,几次深呼吸捺下想要破口大骂的欲望。
胤禩转过头,轻笑出声。
暧昧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
胤禟等得不耐烦,正待再喊,门陡然被打开,却是冷着一张脸的胤禛。
胤禟一愣,随即涎着笑脸:“哟,四哥也在,正好,咱兄弟仨秉烛夜谈啊。”
说罢也不等胤禛回答,便径自进房,一屁股坐在桌子旁。
“诶,八哥,我说你这儿怎么也不多点几根蜡烛呢,那么暗?”胤禟东张西望,开始挑三拣四。
胤禩又好气又好笑:“你房里亮,怎么不回房去?”
“哎,别提了。”胤禟摆摆手。“刚才扶我进门的那个婢女,脂粉味重得足以熏死一头牛。”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胤禩知道这个弟弟表面看上去嬉皮笑脸,实际并非如此,有时候每个人不同的表现,仅仅是一个面具,一个愿意被别人看到的面具。
就像胤禛看上去不好相处,却只不过是不耐烦和那些人虚以委蛇,久而久之,一身冷漠气息,也就鲜少有人乐意靠近,如此一来反而少了许多嫌疑,成为康熙眼中的直臣。
“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胤禛突然起身,淡淡说完,往外走去。
“四哥,多聊会嘛。”胤禟假惺惺地挽留,被胤禩扫了一眼,讪讪住嘴。
“四哥。”胤禩喊住他,也走至门口,低声道:“明日,你若回去……也喊上我吧。”
胤禛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告辞离去。
胤禛一走,胤禟立时扑到床上,大字躺开。
“太好了,四哥一在,我总是怪不自在的,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耗子对着猫似的做贼心虚。”
胤禩摇头笑道:“四哥只是习惯了和那些官员打交道,板着张脸不容易让人借着各种目的套近乎,并不是真的就冷漠无情。”
胤禟嘀咕道:“我知道啊,可谁乐意天天对着张冷脸,亏得八哥你和他那么好,难道四哥小时候也是这般面无表情的,那多古怪,难怪德妃娘娘不喜欢……”
“九弟。”胤禩打断他,敛了笑容。“慎言。”
胤禟本是在胤禩面前随意惯了,闻言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由抹了把脸:“我方才喝多点了,八哥勿怪。”
见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胤禩也没再说,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小九,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和你说。”
胤禟见他神色郑重,加上刚才失言,酒意也去了大半。“八哥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