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手握着一个人偶,神色冰冷。
甲午,戊辰,戊申,丁巳。
这是康熙的生辰八字。
他对西洋的天文地理颇感兴趣,也了解甚深,素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是随着年纪渐大,也不由变得多疑起来,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正是诅咒自己的人偶,而那个下咒的人,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愤怒到了极点,声音反而平静下来。
“传胤褆进来。”
大阿哥此时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脸色青白,胡渣布满腮帮,哪里还顾得上御前示仪。
他步伐踉跄地跟在梁九功后面走进来,抬眼就看到站在康熙跟前的胤祉,不由两眼通红欲裂,便想扑上前去拼命。
“胤褆。”
康熙一个声音,顿如冷水浇灌而下,大阿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顿时跪拜匍匐在康熙脚下。
“皇阿玛……”
康熙将手中的人偶丢至他面前,没有说话。
大阿哥瞧了一眼,颤抖道:“求皇阿玛明鉴,儿臣从未做过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康熙淡淡道: “胤祉,你来说罢。”
三阿哥觑了康熙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又望向大阿哥,对着他目眦欲裂的神色,扯出一个笑容。“大哥勿怪,我这也是秉公处理,你府上的主事陆海真,可全都招了,他怕你行此大逆之事,牵连妻儿满门,这才将此事报予我。”
“秉公!”大阿哥冷笑,“你管的是礼部,又不是宗人府,秉什么公,处什么理,那个姓陆的,只怕是你一早就安插在我府中的眼线吧?!”
胤祉轻咳一声: “这么说,大哥是承认人偶是你所放的了?”
“放屁!”大阿哥恨不得扑上来将他撕碎。“那本来就不是我放的东西!”
“大哥,你与二哥不和已久,这是满朝都知道的,如今二哥忤逆,你有此心,也是人之常情,若在皇阿玛面前能坦白认错,也不至于……”
他字字句句,竟都将大阿哥往死路上逼。
“住口,我知道你就盼着我死,你好取而代之!”胤褆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以为胤礽倒下去了,就能轮到你了!我告诉你,少做这痴心妄想的美梦,你……”
“闭嘴!”
康熙怒喝出声,打断了他,冷冷道: “朕告诉你,你也少做这痴心妄想的美梦,你觉得把朕和太子都咒死了,皇位就是你的了?”
大阿哥一愣,指天誓日道:“儿臣冤枉,皇阿玛,儿臣就算诅咒太子,也不可能对您……”
惊惶之下,竟是口不择言。
胤祉心中一喜,正欲落井下石,便听康熙喝道:“够了!”
“畜生!”康熙冷冷道。
那一刻,大阿哥分明看见康熙眼里毫不掩饰的厌弃,心底蓦地就涌起一股深沉的绝望和寒意,一直蔓延到头顶,直至遍布全身。
“皇阿玛……”他喃喃道,瘫坐在地上。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拖下去,囚于宗人府。”康熙淡淡道,却似全无一丝感情。
堂堂直郡王成了阶下囚,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眼见胤褆被带走,胤祉上前半步,道:“皇阿玛……”
“你说太子疯癫,是不是这诅咒人偶所致?”
胤祉心头一突,张了张嘴,半晌才迟疑道:“这,儿臣以为,太子逼宫,已是犯上之举,无论事因为何,都不可轻饶……”
“不可轻饶,”康熙重复着这四个字,似在玩味。“方才对大阿哥咄咄响鼻,此时又对太子不依不饶,你就当得起仁孝二字了?”
胤祉身体一颤,慌忙跪下。“皇阿玛……”
“下去吧。”康熙闭上眼,不再看他。
“皇阿玛,儿臣……”
“下去!”康熙一拍桌子。
胤祉不敢再说,只得悻悻退下。
梁九功侍立一旁,从头到尾却不敢发一言一语。
御前总管太监,这位置看起来风光无限,连地方督抚在他面前也得客气三分,却不知风光极致也危险丛生,这耳中所入,多是天家秘辛,知道得多了,终有一日,命也就到头了。
“老四和老八什么时候回来?”
冷不防康熙却突然起身,梁九功忙服侍他穿好靴子,闻言却是一愣,方道:“回万岁爷,这算算日子,才十来天,八爷的伤,怕是没好得那么快吧?”
他说话向来不往死里说,常常是语意两可。
康熙却习惯了他这种几近谦卑的说话方式,沉吟片刻,皱眉道:“这也太长了。”
梁九功伺候康熙这么多年,又怎会不清楚,皇帝显然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一下子对三个儿子都失望透顶,自然而然想在其他儿子身上找回些安慰。
“要不奴才去让人通报,让四爷和八爷早些回京?”
“也好。”康熙穿好靴子,起身急急走了几步。“备轿,朕要去……”
下面的话却夏然而止,帝王的身体突然毫无预警地往前栽倒。
只听得身后梁九功一声凄厉喊声:“万岁爷——!”
没有风的夜晚显得有些闷热,胤禩因伤口的缘故,却还不能平躺,只能侧着一边没有伤着地方,是以晚上都睡得不大踏实,有时候甚至还会发起低烧,胤禛为了方便照顾他,便从自己住的地方搬到这里来,兄弟俩同榻而眠,也不算什么异事。
“什么时辰了……”胤禩喃喃道,有些神志不清,他睡至半夜,背上流起汗,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太舒服,偏双眼又酸涩得睁不开,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脱口便问。
“子时。”胤禛睡得很浅,被他一翻身就闹醒了,也不想再让别人进来,伸手拧了毛巾便帮他擦起背后的汗。
“嗯。”胤禩迷迷糊糊地应着,蹙着眉头就想翻身平躺下来,被胤禛一手拦住,一边低声哄道:“你这伤还没好,平躺会压着伤口,忍一忍。”
胤禩嘟囔了两声,也不知道清醒没有,终究是听了话,仍旧皱眉侧睡。
胤禛虽觉得胤禩难得迷糊的样子十分可爱,却不忍他受如此折磨,只得从旁边捞了一把扇子帮他扇风。
习习凉风让胤禩渐渐松开眉间皱褶,眼看总算能睡个好觉,冷不防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爷!”胤禛的贴身小厮小勤喊道,声音刻意压低,又显得急促。
胤禛皱眉,起身去开门,还不待他沉下脸色,小勤便急急道:“爷,宫里来了人,让您和八爷即刻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