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坐在顾昀塌边,替他拉了一下被角,瞥了一眼旁边拆开的信筒令件,随后对跟到了帐外的北大营统领吩咐道:“取虎符,告知蛟、甲、鹰、骑各路将士,说朕在此处,与诸位袍泽共进退,诸位必定战无不胜。”
帅帐中众将士静默了一下,随后不知是谁起的头,三呼万岁。
那声音很快自帅帐中传出,长了翅膀似的飞过整个驻地,数百年来,两块虎符头一次出现在同一地点,仿佛定海神针一样地戳在了猎猎军旗之上,海浪与炮火全都不能撼动,而新皇纵然尚未正式加冕,已经第一时间得到了四境之将的认可。
西洋人强攻铁栅栏的炮声再起,顾昀不敢再耽搁,众将军很快鱼贯而出,各司其职,纷纷领命而去,传令官识趣地退至帐外,帅帐中终于只剩下顾昀和长庚两个人。
最后一个外人离开的瞬间,顾昀正不知要说点什么,长庚却好像脊梁骨被抽调了似的,整个人原地晃了一下,险些瘫下来,接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疼极了,又像是喘不上气来,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死死地咬住牙,脊背绷得像是要断开。
顾昀吓了一跳,忙撑起一边的臂膀小心地按在他后背上:“长庚,怎么了?”
长庚一把拽下他的手,慌乱地扣在掌中,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地捏着,只是喘得说不出话来,额角太阳穴上青筋憋得起来一片。
顾昀将他带到这么大,从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心疾喘疾,当即叫道:“军医呢,来……”
门口待命的亲卫一听,刚探进头来。
长庚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出去!别过来!”
亲卫不明所以,然而不敢有违圣命,慌忙退了出去。
顾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长庚双目充血,瞳孔仿佛有分开的趋势,却又好像被一根针穿在了一起,黏连在一起,他缓缓地转向顾昀,顾大帅已经硬着头皮做好了被他发作一通的准备。
可是等了半天,长庚却只是缓缓地问道:“我要是来得再晚一点,是不是就见不着你了?”
顾昀:“……”
“我远在京城,听他们大呼小叫,然后满心欢喜地等你回来,想给你看马上就要连上的蒸汽铁轨线,想跟你说好多话,想把那根破衣带给你重新缝上,然后呢?”长庚轻轻地问道,抓着顾昀的手缓缓地收紧,抬到自己眼前,他低头看着顾昀那只苍白的手,“我还能等到你吗?”
顾昀心里好像被钢针一捅而穿,一下就词穷了。
“我恨死你了。”长庚道,“我恨死你了顾子熹。”
这句话从顾昀第一次将他丢在侯府,一个人偷偷跑去西北的时候,就一直伴随着频繁发作的乌尔骨压在他心里。
而今,漫长折磨的治疗后,乌尔骨去了大半,再也无从压制,终于被他说出来了。
长庚忽然之间就崩溃了,他从那条自幼选择的“只流血,不流泪”的路上短暂地游离而出。
方才还掷地有声与诸将同在的新皇陛下在帅帐中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