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停,风更冷,刮在身上,透骨的寒。
狄青一口气从金梁桥街跑下去,直奔麦秸巷。麦秸巷离金梁桥极远,他奔了小半个时辰,额头冒汗,又歇了两次,这才到了麦秸巷口。
明月已升,麦秸巷清清幽幽,鬼影都不见一个。狄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那哈气到了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气,也集结着狄青的失落。叹口气,狄青坐了下来,望着墙角的一丛梅花,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喃喃道:我有事,来晚了,对不住。虽然没有和女子约定什么,但狄青当日见那女子的神情,已觉得无需约定。她来也好,不来也罢,他总是会等她!
狄青在雪地上坐了良久,这才疲惫地站起,见梅花下有几瓣粉红色的花瓣,心中一动,缓步走过去。那花瓣旁有一排窄窄的脚印,似是女子的纤足留下。狄青顺着那足迹望过去,发现足迹离去的方向,正是当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不由心中叫道,“是她,是她!她肯定来过这里。”狄青顺着足迹寻去,见那足迹到了朱门前而止,欣喜中夹杂着几分失意。喜的是,那女子还记得他狄青,这次前来,多半是找他了。失意的是,他却有事,不能如约前来。
在朱门前徘徊良久,见夜色沉沉,狄青终于没有勇气去拍门。顺着那足迹的方向,又走了回去。跟来的时候,心情激荡,并没有留意什么,回转的时候,狄青才发现那足迹有的并不完整,只余个脚尖的痕迹,不由暗想:她为何这般走路?最初见她的时候,矜持秀雅,可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却觉得她天真烂漫。她那时还跳了几下驱寒,哦,想必是她心情高兴,这才蹦蹦跳跳地回转。想到这里,心中愉悦。可转念一想,我这猜测也不见得是对的。她见不到我,有什么心情高兴的?难道我那么讨厌?天冷路滑,说不定她不留神,跌倒了或者扭伤了脚,这才用脚尖点着地回转。一想到这里,一颗心又揪起来,惴惴难安。终于还是向朱门的方向再次走去,留心观察那脚印,只见到那半个脚印的地方,都比寻常的步伐稍宽,又想,“不会是受伤了。这是跳跃的足迹,若是受伤了,那足迹应该比寻常的步伐要短才对。”
狄青想到这里,再次回转。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只盯着那女子的脚印,也不舍得踩上去。一路到了几丛梅枝的地方,徘徊不去,突然见到梅枝下脚印也是错杂,暗想,是了,她有些冷,所以在这徘徊等待。唉,我本不该让她等的。
蹲下来,狄青想再研究下脚印,突然目光一凝,已留意到雪地的花瓣有些不同。借朦胧月色,狄青这才发现,原来那花瓣有如箭头般指向一处,那箭头的尽头,竟写着几个字。这本是很明显的标志,但狄青心乱之下,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刻见到这标志,一颗心怦怦大跳,知道这多半是那女子留下来的字。可那到底写着什么?
狄青定睛望去,只见雪地上写了八个字: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狄青识字不少,可也不多,这八个字,他就有六个不认识!他唯一能知道的两个字,就是草虫,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狄青望了良久,只是想,她是说我和草虫一样讨厌吗?不过草虫也不全是讨厌,也有些可爱的虫子吧。可终究觉得难以自圆其说,虫子还不是可恶的居多?又想,那个喓喓又是什么意思?哦,多半是她想让我帮她找草虫,所以用个要字,不过为什么两个要,还加个口字呢?想必是她催促我,让我快点找草虫?但这时候天寒地冻,哪里会有虫子?再说,她要虫子干什么?狄青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牵强,看到后面“趯趯阜螽”四个字,更是一头雾水,暗想:最后那个字是冬天的两个虫合在一起,这么说来,我前面的猜测还是对的,她的确是要冬天的一种虫子。冬天的虫子?哦,这个冬天的虫子,到底到哪里去寻找呢?
狄青猜测良久,终于觉得还是要找个有学问的人问问才好,拔出佩刀,想砍下梅枝把这几个字刻上,可转念一想,她喜欢这梅花,我若砍了,她岂不看不到了?
犹豫片刻,狄青灵机一动,脱了鞋子,踮着脚,用刀尖在鞋底把这八个字刻了下来。看了半晌,确认无误,这才把鞋子穿起,又停留了良久,等的月儿都睡了,这才回转。
到了郭府后,已是深夜。狄青一夜 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天明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起身出门。感觉胸口有些痛。狄青伸手一摸,才发现是那黑球硌得他胸口发痛。
黑球虽是怪异,但许久没有显灵,狄青无心理会,急匆匆的去找郭逵。郭逵还在沉睡,狄青不好推醒他,眼珠一转,呼呼喝喝,在院中打起了拳法。
狄青入了汴京后,郭遵就尽心传授他武技。狄青不忍郭遵失望,招式倒尽数记住,但因为难发力,一直少练,这时候兴致所到,一通拳打出来,虎虎生威。狄青打的兴起,伸手拔刀,又舞了一会儿刀。这时候只觉得体内气力充盈。狄青使到尽性,大喝一声,长刀脱手而出,嚓的一声响,已插入对面的一棵柳树。
狄青掷出单刀,心中一惊,暗想,我我头怎么不痛了?一想到这里,只觉得脑海中隐约还有一丝痛楚,但绝非以往那般撕心裂肺。
难道说人逢喜事,精神也会爽快很多?狄青正诧异时,一人喝彩道:“好刀法!狄二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你的头痛病好了?”
狄青回头一望,见是郭逵。狄青疑惑道:“我也不清楚好了没有。不过使了这路刀法后,头的确没有以前那么痛了。”
郭逵欣喜道:“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过几天你再去找王大夫看看。”
狄青困惑地点点头,突然想起昨晚之事,问道:“小逵,你不是一直说很有学问,我且考你一考。”
郭逵奇怪道:“你要考我什么?”
狄青脱下鞋子,用白雪擦去鞋底的泥垢,忐忑问道:“你可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郭逵接过了鞋子,掩住鼻子道:“你几天没有洗脚了?”
狄青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道:“别顾左右而言他,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好,那我找别人去好了。”他假意伸手要拿鞋子,郭逵拿着鞋子退后一步,叫道:“你太小看我了,不就是‘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八个字吗?有何难认?”
狄青见郭逵出口流畅,不像蒙他,奇怪道:“摇摇草虫,踢踢浮肿什么意思呢?踢几脚,自然就浮肿了,哈哈。”说罢干笑几声,知道那女子写这几个字,绝对不会是这个意思。
郭逵上下打量着狄青,狡黠笑道:“你说……这鞋子你到底在哪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