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有的不能喘息,有的喘息如牛,就算梁上的狄青也有些震惊惋惜,不解元昊到底要做什么。
元昊不望一地碎片,只望着殿中群臣,一字字道:“英雄之生,当称王称霸,何必衣锦着绮!又何必要此俗物误我雄心!”
狄青心头一震,只能叹这元昊的确非同凡响。元昊的意思很明显,大宋君臣贪恋奢华,靡靡不振,他元昊绝不会重蹈覆辙!
殿中沉冷宁静,众人望着那堆碎片各有所思。
元昊突然起身,下了龙椅,缓步走到那碎瓷旁蹲下来。众人目露疑惑,有的甚至觉得元昊也有些心疼那些瓷瓶被打破了。
那么完美的东西,本应该欣赏,又怎能只听声碎响?
元昊起身,修长的手指已从碎瓷中夹了一物,望向野利旺荣道:“不知你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
野利旺荣脸色又变,他已看到,元昊手上竟有粒蜡丸。蜡丸中,当然会藏着东西。
“这么精致的瓷器里怎么会有蜡丸?”野利旺荣咬牙道。
元昊淡淡道:“或许就是因为瓷器精美,所以没有人舍得打破它,自然也就想不到其中还藏着个不能说的秘密。或许……野利王,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秘密?”
野利旺荣恢复了镇定,突然道:“眼下西北算个人物的,除了范仲淹、庞籍、韩琦外,还有个种世衡。”他突然岔开话题,让众人又有些摸不到头脑。
元昊并不意外,只回道:“是。”
野利旺荣道:“范仲淹有救天下之志,庞籍可独挡一面,韩琦锋气正锐,种世衡却和狐狸一样。”
元昊道:“你说的对了部分。在我看来,范仲淹只有救宋廷的志向,却没有救天下的志向。宋廷不是天下。能救天下的人——是我!”
狄青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也不明白元昊到底是自大还是自恋,或者是自信?
可在大宋中,有哪个有这样的自信?
野利旺荣点点头道:“是,你一直想要一统天下,你认为只有这样,才是解决天下纷争的根本办法。我不和你说范仲淹,我只想说说种世衡。”
“你说。”元昊一直不紧不慢的口气。
野利旺荣道:“种世衡虽是财迷,但他却是宋廷忠实的一条看门狗。为了对付宋廷的敌人,不择手段。我知道,他在这半年来,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没少花钱请人刺杀我。他想杀了我和遇乞。”
元昊道:“他太小家子气了。”
野利旺荣凝声道:“他不是小家子气,他是没有别的办法。他若跟了兀卒你,想必能有更好的方法。但他和狄青一样,都是带着镣铐在行事,他们一方面要对付我们,一方面还要应付宋廷的牵制。兀卒你不需俗物羁绊雄心,可这世上,有几个兀卒呢?”
狄青嘴角带分苦笑,不想最理解他们的人,竟是敌人!
夏守贇脸色有些难看,野利旺荣虽没有明说,但也狠狠的刺了他一下。
元昊沉默无言,野利旺荣继续道:“种世衡虽看似轻浮,但为人稳扎稳打,我们的用意很简单,尽取关中,进攻中原。种世衡的用意也简单,他想除去镇守横山的我和遇乞,抢占横山,登上进攻我们的高点。种世衡知道,有我和遇乞在,宋军就不能打过横山。因此这半年来,种世衡绞尽脑汁想除去我,他用计离间你我的关系,送我财物,许以厚利。”
元昊终于道:“这和我们当年对付李士彬的法子仿佛,有些俗套。”
野利旺荣道:“这世上,往往越俗套的法子越有用,因为我们都是俗人。虽然你是帝释天,可你也要住在欲界。”
元昊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可我不明白,你说这些做什么?”
野利旺荣道:“我知道种世衡在用反间计,因此我派人去假降,可他当然也知道我不会降,因此一直和我虚与委蛇。这些日子来,两方彼此试探,假假真真,但种世衡目的已达到了,他成功的离间了你我。我如果对你说,这瓷瓶的确是我买来的,这或许本来就是种世衡的圈套,故意骗我买下这瓷瓶,然后被你发现,你信不信呢?”
元昊舒了口气,漫声道:“你信我信你吗?”
野利旺荣一怔,半晌不能答复。
你信我信你吗?
这句话很简单,但意思却有多重。野利旺荣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无论真假,元昊到底信不信野利旺荣的解释?就算元昊说信,那野利旺荣信元昊是真心相信吗?
怀疑的种子种下来容易,很快的生根发芽,但想要再彻底清除,绝非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野利旺荣才道:“我信!”
他信什么?谁都不知道。
元昊捏着那粒蜡丸,淡淡道:“我却不信。”
野利旺荣脸色巨变,咬牙望着元昊道:“这些事情,我本来尽数告诉你了。我派人假降宋廷,你也知情。到如今,你不信我?”
元昊凝视野利旺荣道:“这些我都信,但有些事儿,我真的难以再信。狄青逃往玉门 关了,是不是?”
狄青听元昊又提及自己的名字,心头一跳。他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元昊的正脸,但他知道,这无疑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因为没有人知道元昊想着什么。
野利旺荣不想元昊旧事重提,想了半晌才道:“是。”
“负责捉拿狄青的人是你,对不对?”元昊追问道。
“是!”
“你为了追拿狄青,甚至调动了卫戍军,宫中好手不少,也被你调出去追狄青了。对不对?”
“对。”野利旺荣很是迟疑。他显然在琢磨元昊为何要问这些。
元昊手指屈伸,不望野利旺荣,望着自己的右手,缓缓道:“在你追拿狄青的几个月里,宫中的侍卫,已被你借故抽调了三成。是不是?”
野利旺荣不再回答,可双拳陡然握紧。
元昊又道:“我信你,因而才随你折腾,但你呢……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他口气中满是遗憾,“从夏随死的那一刻,他的空缺就被你另外派人弥补。在你负责宫中调度后,你就不停的安插自己的人手。夏随去太白居,因为你约了他,可那刺客也去了。显然你约夏随到那里,就想让刺客杀了他,进而搅乱兴庆府,混淆视线,方便你行事。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