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张元已说不出话来,更怀疑这野利斩天是不是瞎子。他若是瞎子,怎么会把众人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野利斩天续道:“你不想得罪公主,可又放心不下公主的安危,所以故意把这件事话于我知。想我还有点头脑,说不定能听出你的言下之意,冲出去保护公主,看看轿中还有哪个?这样你不用担责,也保护了公主,谁以后知道此事,都会竖起拇指赞一声中书令了。”

     张元儒雅的一张脸,如同被打了一拳,强笑道:“不听罗睺王一说,老夫还不知道有人有这种复杂的心思呀。”他名褒暗贬,暗指野利斩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野利斩天不咸不淡道,“我是瞎了,也不聪明,辜负了太师的期待,明白不了太师的君子之心。既然如此,太师还请将这份心思话给别人听吧,在下先行告退。”他转身离去,也不施礼。

     张元盯着野利斩天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这才喃喃道:“你既然都不担心,想必也认为轿中的人绝非刺客,那我操心什么呢?”拍拍衣襟,像是把烦恼全部拍掉,脸上又露出淡淡的笑。

     这时有兵士急匆匆的赶到,低声道:“太师,那面来人了。”

     张元精神一振道:“带我去见。”他面色又转凝重,隐约又带着分振奋,随兵士匆匆离去。

     张元本是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这次对来人如此慎重,旁的兵士见了,都难免猜测,来人是谁呢?

     两顶轿子出了宫,出了城,直奔城南郊的戒台寺。

     如果说大相国寺是大宋的国寺,那戒台寺也无疑是党 项人心目中的国寺。

     眼下党 项人东有大宋,西南有吐蕃、南有大理、西面更有回鹘等国,这些国度都是信奉佛教,党 项人也不例外。

     党 项人的佛教本分禅宗、密宗两派,禅宗流传虽广,但密宗影响也是不容小窥。

     元昊本人也是信佛的。

     这样一个极负大志、雄心勃勃之人,在党 项人中,不但崇信佛教,而且精通浮图之道。

     元昊掌权以来,为了发展佛教,不但广搜舍利妥善安置,而且大修佛窟、佛塔和佛寺,在元昊推行下,党 项人信佛风气极为浓郁。

     戒台寺因是元昊常去之地,这些年经过发展壮大,若论辉煌绚丽,或比汴京大相国寺稍逊,但论气势恢宏,宝相庄严,可和大相国寺分庭抗礼。

     出了城南,前方有群山连绵,转过山脚,只见到碧空洗练,青霄万里。

     楼台亭阁虎踞半山,戒台寺已现出佛迹。

     两顶轿子停了下来,张部主先行下轿,轻声道:“单单,是时候了。难道你还想把他带到戒台寺去吗?”

     轿帘挑开,单单坐在轿中,神色像是扭捏,又夹杂着几分伤感。她身后……一块隔板倏然闪开,露出了暗格里的狄青。

     张元猜得不错,轿子中果然有暗格。在张元挑开轿帘之前,狄青按了下轿侧的按钮,就有面隔板无声无息的划出,挡在了狄青的面前。

     狄青知道轿子的设计,只因为单单窜出去的时候,还对狄青说了一句,“轿子有暗格。”狄青见单单窜出去的时候,脸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谁也不知道,单单到底是因为愤怒脸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单单既然知道轿子有暗格,为何不一开始就让狄青藏起来?

     狄青不愿多想,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按钮。

     那隔板不但设计巧妙,色泽也和轿子后面的挡板一模一样。从正面望过去,绝看不出轿内别有洞天。可狄青还很担心,他早就看出张元和野利斩天都是心细如发的人,单单若论机心,绝不是那两人的对手。

     可让狄青奇怪的是,张元和野利斩天竟像什么都没有发现,狄青总觉得有些古怪,但他既然出了城,也就暂时将疑惑放在一旁。

     出了轿子,狄青见秋高霜早,花草已败,可远山绿树仍有那难洗的苍郁。张部主举眸望了狄青一眼,那眼中似乎也藏着秋意闲愁。可她很快的移开了目光,转身走远。她似乎想给单单些告别的时间,也像不想再看狄青。

     抬轿子的人,均是沉默,这些人都是张部主的手下,懂得什么应该知道,什么必须装作不知道。

     单单终于下了轿子,满是红晕的脸,又变得和秋霜一样的白。她静静的向南走了片刻,听到一声雁鸣,忍不住抬头望去。

     那是一只离群的孤雁,空中徘徊,终于还是向南飞去。

     “这大雁南去,终究还是要飞回的。”单单突然道。

     狄青就在单单的身后,闻言抬头望天,雁声飞天,苍穹极远。他没有说什么,单单好像也没有对他说话。他只想等单单转过身来,然后向单单告别。

     单单霍然转过身来,眼中又露出恶狠狠的凶意,“可你这次走了,就一定不要再回来了。你救过我一次,我也救过你。你带我出了荒漠,我也带你出了宫中。自此后永不相欠,再无瓜葛!”

     狄青心道,“我或许会回来,但那时……只怕你我再难有今日的情形。”

     单单脸色又开始发红,嘴唇却被贝齿咬得微白,握紧了纤手,浑身都有些颤抖,“你是我大哥的敌人,我这辈子就欠过两人的情,一个是我大哥,另外一个就是你。我还了你的情,但对不起我大哥。因此你下次若是敢来,我说不定……会第一个让人杀了你!”

     狄青终于开口道:“我明白。”

     “所以你最好赶快走,走得远远的。你现在余毒未清,还有几天才能用力,这些天若是被人宰了,可不关我的事。”单单的声音有些颤抖。

     狄青微笑道:“你既然都能从飞鹰的手上逃出来,我当然也要自食其力。天凉了……你早些回转吧。”

     单单冷冷道:“我不用你关心。”

     狄青无话可说,转身想走,可突然又道:“单单,无论以后如何,我总记得你的相救之恩。你是个好姑娘,我应该谢谢你。”

     单单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分光辉,如惊浪浮霜、又像梦醒灯晕……

     狄青并没有留意,已转身要走,可才迈了几步,单单突然叫道:“喂!”狄青止步,却没有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秋风冷、秋风凝。

     狄青望着秋意浓晚,秋云悲风,有如红颜憔悴,豪情梦碎,心中只是想,“羽裳,我没有死。郭大哥,我没有给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