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终有一日?”尹洙冷笑道:“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范仲淹皱眉道:“我不知道你我有没有机会看到,可你若执意立即出兵,肯定没机会看到了。三川口一战,已显我军弊端重重——兵调不灵,将士乏勇,隐患多有,武备不行。以这种情况,就算能让韩琦召集大军,但远伐西北,长途跋涉,面对以逸待劳的夏军,如何能胜?韩琦虽有斗志,但可会用兵吗?”范仲淹说得已很尖锐,书生用兵,三年无成。韩琦虽心比天高,但素无征战沙场的经验,这种人领军,范仲淹很是担忧。

     尹洙辩白道:“就算不会用兵,也比不用兵的好!”

     范仲淹长叹一声,“如此出兵,胜算可有一成?你让我如何能够赞同?是的,我蹉跎多年,时日无多,空有雄心,难有回天之力。若凭这一仗胜了,你我都可名垂千古,但是……若败了呢?你我身败名裂倒也无妨,但疆场难免会有无数屈死的冤魂,我们怎对得起信我们的兵士?”

     尹洙亦是仰天长叹道:“韩公曾说过,‘用兵须将胜负置之度外’。范公今日,前怕狼、后怕虎,如斯谨慎,近于懦弱,看来真不如韩公!”

     范仲淹脸色微变,怫然不悦道:“尹洙,你说我不如韩公,我倒无妨。但你若激我出兵,万万不能。想大军一发,万命皆悬。士卒之命,大宋存亡,岂能置之度外?范某就算不如韩公、就算懦弱、就算错过这个扬名天下的机会,但也绝不能用无数兵士的性命,搏一个置之度外!”

     尹洙见范仲淹态度坚决,愤然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我就去回韩大人。想韩大人就算没有范公的协助,也会兴兵西讨。到时候……只请范公莫要后悔。”他虽和范仲淹交 好,但意气所至,竟翻脸相向。转身出帐,也不施礼。

     范仲淹才待召唤,知尹洙主意已定,无法相劝,又颓然坐下,喃喃道:“我会后悔?唉……韩琦只知进取,轻视元昊,自身漏洞百出,若元昊来攻,如何是好?”饶是他心思缜密,这刻也想不出个两全之计。

     正枯坐时,帘帐一挑,狄青走入,见范仲淹忧心忡忡,低声道:“范大人……你……没事吧?”

     范仲淹这才留意到大顺城中军鼓声已停,暂时把烦心之事放在一旁,问道:“狄青,战况如何?”

     狄青道:“杀退来敌了。”他说的倒是轻描淡写,但身上又多了不少血迹,显然又是身先士卒,杀退来敌。范仲淹一摸茶杯,见茶尚温 ,心中喜悦,暗想狄青如斯勇猛,退敌谈笑之间,实乃西北之福。

     略作沉吟,范仲淹为狄青满了杯茶,举杯道:“祝你再立战功,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狄青端起茶杯,并不喝茶,问道:“范公,尹大人为何与你争吵呢?”他早当范仲淹是朋友,因此一问。

     范仲淹眼有忧愁,将方才所言说了遍,征询道:“狄青,韩琦气盛,执意动兵,你觉得如何?”

     狄青皱眉道:“范公,我与夏军作战多年,知道我军不适宜长途奔袭,也少了夏人的剽悍之气,再说……边陲因‘更戍法’导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五路进攻西夏?只怕难以调度,胜负难料。”

     范仲淹点点头,心想狄青都明白这个道理,为何韩琦不知呢?难道说,壮志雄心有时候真能冲昏头脑,还是说一些经验教训,必须用鲜血才能铭记?

     他神色中有些疲惫,“你说得好呀。其实不但西北有这个问题,整个大宋在我看来,也是沉疴已久。当年太宗有大志,禁军还是太祖的底子,也曾三路进攻燕云,五路围剿李继迁,但结果均是不妙。自澶渊之盟后,又逢真宗信神,太后当权,朝中一直萎靡不振,赋税日重,百姓穷苦。官员冗余,武备不修。大宋内忧重重,眼下绝非大举出兵的机会。”

     沉默片刻,范仲淹突然道:“可若小股出兵,倒还可行。狄青……大顺城自建起之时,就屡受夏军进攻,你可有应对之法?”

     狄青放下茶杯道:“夏军出兵,多是兵出横山的贺兰原,过叶市来攻大顺城。若不让他们出兵,不如我们杀过去!”

     范仲淹欣慰一笑,暗想狄青果然胆大心细,这时候亦能忙而不乱,“你倒是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与其让他们总打我们,不如让他们根本无法出兵。只是听说野利遇乞已到贺兰原……你主动出击的时候要小心。”这几个月,他早知道狄青用兵谨慎,领军竟有天赋,数战告捷,仍是不骄不躁,已值得他重用。

     狄青点头道:“不错,根据我的消息,天都王野利遇乞已到叶市,多半是在筹划再次攻打大顺城……不过……先下手为强,我们也在准备对付他了!”

     范仲淹眼内光彩闪烁,微笑道:“你们?你和种世衡吗?”见狄青点头,范仲淹问道:“元昊手下九王,以野利王、天都王权势最大。这两人镇守横山,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我听说种世衡曾以离间计除去野利旺荣,不知道这次,他会用什么办法对付野利遇乞呢?”

     狄青眼中有了狡黠的光芒,低声道:“这次……我们要用一把刀来对付他。”

     “什么刀,这么犀利?”范仲淹有分好奇。

     狄青一笑,一字字道:“刀是好刀,刀名‘无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