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狄青闻言,身躯已有颤抖,他不关心单单要送他什么,只感觉到那平淡的语句中,带着海一般的情意。

     他在感情上虽木讷,甚至杨羽裳都说他木头样的傻大哥。可他又如何感受不到单单的一往情深?单单虽到了如今,并没有对他说一句喜欢,但就如那藤鞋在单单心目中的分量般,他狄青在单单心里,只怕比那藤鞋还要珍贵万倍。

     “单单……我……”狄青才要开口,就被单单挡住,“好的,我知道,你不用说了。”狄青迟疑道:“你知道?”

     单单微笑道:“心爱的人心中想什么,我感觉到。”可她笑容中,突然有了分不安。她终于说出了想说了话,或许她今生只会说这一遍。她一直警告自己不要说出这句话的,因为她既然知道心爱的人想什么,就知道永远不会有回应,那他们之间岂不又欠了什么?

     但这句话说出来,她不安中也有不悔。

     或许很多话,来生不会有,只望今生?或许这句话,狄青不懂的?

     狄青木然立在那里,纵有千万心思,却再也说不出一句。

     单单那丝不安终于抿去,轻轻那藤鞋放了回去,伸手撩了下额前的长发,问道:“狄青,你……看我……美吗?”

     那苍白的脸孔上有了分期待……

     狄青望着单单良久,终于点头道:“很美,美得和花儿一样。”

     单单的脸上突然有了分光辉,整个人那一刻也改了妆容,像换了模样。狄青从不想,自己的一句话会让单单有如此的改变。单单沉寂片刻,又笑了笑,说道:“多谢你了。我走了,过几天后,我们说不定还会再见……不是,是一定再见的。”重重的点头,像是给自己信心。慢慢的转过身去,又是慢慢的离去。

     狄青望着单单的背影,眼中也有分担忧之意。见单单到了铁门前,摸索了半晌,这才走了出去。

     “咣当”声响,那铁门隔断了背影,隔断了风月。

     狄青就那么立在那里,忍不住想问,“单单的眼睛怎么了……难道,她竟然盲了?”适才他见单单举止古怪,忍不住的伸手试探,但单单并没有反应。他仔细观察单单的双眼,发现那本是灵动的眸子有了分呆滞之意。又想到单单来去时缓慢,狄青心有不解和怜悯。

     单单怎么会盲?

     元昊一定要他狄青娶单单,难道是因为单单盲了?

     正沉吟间,卫慕山青道:“狄将军,她对你真痴心呀。”卫慕山青虽恨元昊,也知道单单是元昊的妹妹。但方才无论是谁见到单单,都恨不起来。

     狄青沉默不语,听卫慕山青又道:“她希望来生和你相爱的。”狄青一震,霍然转身,失声道:“你说什么?”

     卫慕山青眼中满是同情之意,缓缓说道:“在藏边,有个传说,今生纠缠的男女,来生一定有个人来要还债,注定不会再在一起。只有今生纠缠的男女,互不相欠后,来生才会真心相爱!她一直要和你没有相欠,不用问,肯定是知道这个传说的。”

     狄青一听,呆在了当场,那一刻,思绪繁沓。突然想起在沙漠时,单单以为必死,对他狄青凄婉道:“如果上天要我死,我更希望……能死在你手上。你救了我,又杀了我,你我今生岂不是再不相欠?”

     又想到在兴庆府外离别时,单单对他恶狠狠道:“你这次走了,就一定不要再回来了。你救过我一次,我也救过你。你带我出了荒漠,我也带你出了宫中。自此后永不相欠,再无瓜葛!”

     他一直不明白单单为何总强调不相欠几个字,到如今,他终于懂了。但脑海中有电光划过,以往还有一幕重现脑海。

     那是漆黑的密室中,那个如飞雪般飘忽的人儿凝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让人看不见的波澜,“你在承天祭救了我,我就要救你一次,这样一来,你我就各不相欠了。”

     “在藏边,有个传说……说各不相欠的两个人……来生……不会再见!”

     他那时候还以为,飞雪不想再被他连累,因此来生也不想和他相见,不想飞雪是骗他的。

     原来互不相欠的两个人,来生就会真心相恋,再没有恩怨纠缠。

     飞雪为何要骗他呢?

     还记得那是失望的眼神,绝境中满是恳求,“狄青,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欠了,好不好?”

     他到如今,才明白一切一切,可是不是太晚?

     那他和羽裳呢,今生如此痴缠,那来生还会不会相见?这时有月明,明月如钩,弯弯的有如相思的眉头!狄青望着那清冷的月色漠漠地透过窗,落在牢狱那寂寂的甬道上,泛着惨白的光,已然痴了……

     元昊皱着眉头,望着那弯弯的月,许久后才道:“妙歌,多谢你陪了我这久。你回去吧。”

     张妙歌望着元昊,心中道:“其实我陪你一生一世也是无妨,可在你心中,只有大业,可曾给我留过一分位置。你一直说,我是你的红颜知己,我就一直当作是你的知己,可我不想再做你的知己。”

     沉寂如弦,满是幽幽。

     所有的话还是萦绕在心头,终于开口,张妙歌道:“兀卒,唃厮啰派善无畏前来几天了,耶律喜孙也因为兴平公主一事来到了兴庆府,他们竟相约而来,向兀卒你施压,只怕……早有约定。”

     元昊冷冷一笑道:“他们联手,以为我就怕了?”他昂首挺胸,还是望着那天上的月牙儿,却不望身边女子一眼。

     张妙歌幽幽一叹,说道:“我知道兀卒不怕,但你同时应对宋国、吐蕃和契丹三国,又决定明天在天和殿做个了断,若他们真的发难的话,只怕对兀卒不利。”

     元昊淡淡道:“狄青被擒,大宋还有勇气和我开战吗?我虽以十万兵马惨败结局,但抓一个狄青,可抵败大宋百万兵马。唃厮啰胸无一统大志,只想安于现状,要去香巴拉而已,给他点甜头,他装作慈悲的面孔,不会轻易以藏边百姓的性命开玩笑。至于耶律喜孙,更是可笑,他们契丹收了宋国的好处,竟来做和事佬,让我不要再对宋用兵。他们得名得利,难道从不考虑我得到过什么?契丹人本还凶悍,算是我的劲敌,但自从澶渊之盟后,数十年不曾开战,只怕兵甲也已发霉了,这样的国度,我何惧之有?”

     “可是……你近些年来,杀戮太多,只怕手下不服。”张妙歌望着元昊眉宇轩昂,心中却有不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