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作者:墨武



     赵祯沉默片刻,起身踱来踱去良久,这才道:“庞卿家可信神吗?”不知为何,他想起当初皇仪门一事。他本不信神的,他其实甚至厌恶神灵一说,当初就是他爹举国信神,搞得大宋国力衰竭,但当年狄青突变神武,连杀刘从德三人的情形,至今还留在赵祯的脑海。

     若没有神的话,狄青何以变得如此?

     庞籍沉默许久才道:“很多事情,只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赵祯突然一笑,说道:“若无神灵的话,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狄青所用的铜钱,必定是两面皆字!”又想起当初和狄青一起逃难时,狄青计谋百出。这些年来,狄青当然运用计谋当然更是炉火纯青了。

     庞籍笑笑,也不多言。

     赵祯也笑了,像是认为猜出了狄青的计谋,很是得意,又问:“狄青求神之后,又做了什么事情?”

     庞籍沉吟半晌才道:“据最新军情,侬智高知狄青前来,收缩兵力,意欲拉长战线,拖疲宋军。而上元节将至,狄青长途行军,可能考虑兵士疲惫,让先行官在昆仑关北三百里处都泥江 北屯兵数万,站稳脚跟,和侬智高在昆仑关东北百里马度山的五万大军遥相对抗。狄青令后续的大军缓缓跟进,兵士暂歇息十日,先度佳节,再和侬军决一死战。”

     赵祯听那军情,心中紧张,恨不得狄青突施神威,一刀砍下侬智高的脑袋最好,见战事稍歇,反倒有些失望,喃喃道:“是呀,休息一下也是好的。”突然望见殿外灯火如星,这才想到,“今天不就是上元节了。”

     以往上元节,宫中都是张灯结彩的庆祝,汴京也是欢腾一片。但如今岭南有乱,赵祯早说今年上元节从简,宫中虽挂有灯笼,但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往昔的热闹。

     赵祯不想上元节,只是想狄青以数万兵士对侬军五万兵马,不知道能否取胜?

     就算狄青能够在马度山取胜,侬军身后还有昆仑关,昆仑关之后,又有侬智高大军驻扎,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赵祯心忧岭南,也知道昆仑关建于唐朝,本是大明山东向余脉,听说关口悬崖峭壁,道路难行。侬智高知狄青南征,早派兵把守此关,当年唐岭南蛮夷首领梁大海曾在昆仑关击败唐军,狄青要和侬智高主力对决,只怕在昆仑关又有一番血战。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狄青先战马度山,后战昆仑关,再决战侬智高的主力,只怕锋锐已减……

     赵祯从常理而判断,意识到狄青形势并不算妙。见庞籍又是愁眉紧锁的样子,更增忧心。和庞籍又说了几句军情,有宫人急急来禀,低声说了两句。赵祯听了,让庞籍退下,起身匆匆到了张美人的宫中。

     张美人卧病在床 ,见赵祯前来,勉力想要起身行礼,赵祯见张美人容颜憔悴,心中大痛,忙道:“美人……你莫要起身。”

     自从张美人中毒后,就一直病泱泱的毒性难清,请了无数御医来看,均是治不好张美人的病。赵祯见张美人一日日的憔悴下去,对张美人的爱意却没有半分的改变。不知多少次求神祷告,希望张美人能够好转。

     可张美人还是一天天的不见好,赵祯心中已有不祥之兆。

     张美人见赵祯前来,轻咳几声,低声问道:“官家这几日愁眉不展,可是在心忧国事?”

     赵祯点点头,说道:“美人,你不用牵挂朕的江 山,好好的调理身子就好。”

     张美人凄然一笑,灯火下显得有说不出的幽怨,“官家,妾身见你整日忧心忡忡,怎能不牵挂呢?现在侬智高……作乱,那面战情如何了?”

     赵祯本不想说,可架不住张美人幽怨的眼神,简略的岭南战情说了一遍。心中苦涩,暗想美人就算在病中,还都牵挂着朕的江 山。苍天呀,你既然让朕得遇张美人,可为何不让朕和她开开心心的一起呢?

     一想到这里,几欲泪下。

     张美人听着岭南之乱,神色有些紧张。听完后伸出手来,握住赵祯的手,幽幽道:“官家,你觉得狄青能赢吗?”

     赵祯叹口气道:“朕之江 山,就系在他的身上了。他若再败,若契丹、西夏趁势进攻我大宋,那朕之江 山不保。”

     “可他胜了,官家的江 山也不见得稳妥了。”张美人突然道。

     赵祯错愕不已,灯火下,脸色陰晴不定。宫中虽香气暗传,温 暖如春,但那一刻,气氛若冰,半晌才道:“美人为何这般说呢?”

     张美人一直望着赵祯的脸色,见状闭上了眼,轻轻的摇摇头道:“官家,你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

     赵祯急道:“既然说了,怎么能当作没说?”可任凭他百般追问,张美人终究还是不说什么。赵祯问了许久,见张美人沉默不语,轻叹一口气,说道:“美人,那你好好休息吧。”他才待起身,就见到张美人眼角流出了两滴泪来。

     赵祯慌了,又坐了下来,只是握着张美人的手。

     那纤手柔软是冰冷。

     许久后,张美人才道:“官家,妾身自幼信佛的。”赵祯有些不解,但只静等张美人叙说,张美人沉默许久才又道:“妾身因为信佛,才敬佛。因此……当初包拯取出那玉佛来,臣妾不想去摸,而非心中有愧。”声音渐渐哽咽。

     赵祯闻言,急道:“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张美人凝噎道:“那时候,妾身就算说了,他们也会说妾身狡辩。没人会信妾身……”声音凄楚,泪水已滚滚而下。

     赵祯紧握张美人的手,嗄声道:“美人,朕一直都信你。这件事有蹊跷,朕无能查出真相,可朕始终都信你是无辜的。”回想当年情形,总是皱眉,张美人是无辜的,狄青也没有罪,那究竟是谁的问题?

     张美人哭泣半晌,抑郁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感激道:“官家,多谢你了。”

     赵祯见张美人神色隐有委屈,却不再对他述说,心痛如绞,暗想朕妄为天子,可这件案子却无能查破,真的羞愧难言。他枯坐在张美人床 榻旁半夜,安慰良久,这才回转休息。接连数日,他暂时忘记了岭南,无心批阅奏折,抽空就要陪在张美人的身边。

     这一日晚上掌灯时分,赵祯才待再去探望张美人,突然有宫人急报,庞籍请见。

     赵祯知庞籍一来,肯定是和岭南有关,当下召庞籍入殿。

     庞籍手持奏折,一见赵祯就道:“圣上,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