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继续

作者:沙柳273

1981年的秋天,冰兰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平阳第三棉纺厂,高考没考上只能进工厂。平阳市地处中原,是棉花产区,市里最多的也就是棉纺厂,不去棉纺厂就去猪鬃厂、冷冻厂、麻袋厂,至于肉联厂、印刷厂、挂面厂、罐头厂的想去也去不了,说是招工,基本上都是内招。

就棉纺厂这种厂子招工首先要解决子弟问题,冰兰的爸爸林清江是第三棉纺厂的修理工,冰兰作为子弟才有资格考进来。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来,可是刚接手了原主身体只好好好上班,好好赚钱。

冰兰上面一哥一姐,下面一个弟弟,一家子住在厂子分给的一间半瓦房内。之所以叫一间半是她家与另一家合住一个院子。院子不大,三间正房正好一家一间半,两边的厢房都是后建的。

冰兰家的三间厢房一侧墙就是院墙,不然这些人都住哪儿?对门同样建了三间厢房,两家之间只剩下走人的过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谁让厂子住房一直紧张?能分到房子就不错了。

好在那几年林家大哥大姐都下乡,从去年才陆续回来,大哥林东阳一回来就是一家子,大姐雅兰两口子在双方父母同意下已经定亲只是没结婚。留下来的冰兰和东青很有幸运还能上学,只是冰兰学习一般没考上大学,回头正好单位招工便考工上班。

棉纺厂最不好干也最没人愿意去的就是细纱挡车工,冰兰因为“考试分高”而被领导器重分到了那里,姑娘刚去就被高温湿热弄得晕倒了,这不冰兰就来了。

冰兰还真没干过这活,就是看都没看过,学了半个月总算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别的不说,接头和换纱锭是首先要学的。机器是连续作业,纱线不可能永远使不完,再说很多原因也会造成纱线断开,出现断头很正常,挡车工就是要及时发现及时解决。

这就少不了换纱锭,接线头,接十个线头满分需要43秒,冰兰学了半月还停留在一分半钟。她的师傅是刘玉荣,一位干了十余年的老挡车工,人家手速十根线头能30秒接上,冰兰自叹不如。

细纱车间三班倒,每班八小时,在棉纺厂上班唯一好处就是下班能洗澡。

“小林,快点换衣服回家了!”那边刘玉荣喊道。

厂子离着住房还有一段路,下班大家基本上没自行车的要结伴走,当然路远的有职工宿舍,像他们有家属房的就没宿舍了。

冰兰麻利穿上衣服,等出来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外面秋风一凉,众人打了个哆嗦。

“中秋节不知道厂子发什么?”抬头看看月亮,许辉道。

“发啥还不看厂长的!我猜还是月饼苹果,能给两条鱼就不错了!”高桂芳道,“正好回婆家不用买东西”

“你倒是会算计,你婆婆一看都知道是发的,发的东西到他们眼里就不个东西”张爱敏说起来又要说婆家怎么怎么了。当然是婆婆小姑的事多,挑三拣四等等。

“我有吗?”冰兰插嘴问,她还在试用期,而且刚来的。

“你是咱们厂工人咋没有?厂子敢没有你妈一定来厂子闹!”众人笑,原来她妈是出名的泼辣,冰兰也笑。刘玉荣道:“不过婶子是讲理人,这人只要占了理该争就是要争。”

“你们去看《庐山恋》了吗?郭凯敏简直帅呆了!”

“我也想看,可惜一票难求!”

众人马上将话题引到了电影上,每期《大众电影》一面世就惹得众人纷抢。闲余时间聊这些的最多。

后面叮铃铃自行车铃铛一响,众人不用看就知道是江丽娜,江丽娜是她们班班长,对象在厂子办公室,这群人也就她最先买了自行车。

“谁上来?我带一段”

“算啦!班长,我们走走凉快!”

“那好,你们注意安全”江丽娜腰板挺直骑车先走了。

“啥时候咱们也能骑上自行车就好了”许辉来了一年刚转正,就盼着自己也能买一辆自行车。

其实是没多远,她们这几个都是住在附近的,远的一般有自行车早走了。冰兰算算时间不过半个钟头,当然到家就一点过了。

屋内雅兰早就睡了,冰兰悄悄躺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不快睡白天就等着受折磨,一大院子人谁给你注意?就是大人知道注意不是还有孩子?

雅兰回来厂子招工没考上,婆家找人安排到了猪鬃厂当临时工。林东阳夫妻却让林清江废了脑袋,他们回来的早,那时厂子也没招工,求爷爷告奶奶到货场做了装卸工。大嫂曹丽还没工作,只能先在街道糊纸盒,等着婆婆退休了接班做一名公交车售票员。

一早六点冰兰就被外面的声音弄醒,男人们一早起来要挑水,女人们起来要去倒尿盆,回来洗手做饭。上白班的为了省钱都要拿饭,连早上的可不就忙活!

“你再睡会儿吧”雅兰看冰兰睁开眼道。

“哪里睡得着!等中午再睡,今晚上大夜班”冰兰跟着起来,曹丽已经在烫玉米面了。市民供应粮食粗细粮三七开,三斤细粮七斤粗粮。当然有的地方是四六,不管是三七还是四六,都是细粮少粗粮多。

所以各家吃饭几乎都是棒子面饼子窝头,那些细粮留着过年过节来人才吃。富余了周末都在家就改善一下生活,或者老人孩子的,还有生病了葛云会给做一碗热乎乎的面条,面条吃了发一身汗,感冒小病也就好了。

生病待遇好的会得到一瓶罐头,那味道简直馋死人!

两家房檐下都有一口大咸菜缸,一口小酱缸,平时吃得最多的绝对是咸菜和大酱。有时候熬白菜葛云都要切上两刀咸菜,这样菜里的盐都省了。一碗大酱里切上两根葱,再打上一个鸡蛋一炒,那也算人间美味了。

堂屋靠边一口烧柴的大锅,锅里下面熬点稀粥,上面蒸窝窝,外面一个铁洋炉子上坐着一个小铁锅,雅兰用葱花和鸡蛋炒了一碗大酱。那边曹丽切咸菜,用清水洗洗放点酱油醋的就着窝窝吃,这是每天早上必须的。

对面徐婶指挥着两个媳妇也在做同样的事,一个堂屋两家人忙活,几乎就是人挨人人挤人。

好在只是一个多小时就陆续疏散。

“冰兰,白天要是没事把这月的油盐买了,还有火柴也快没了,看看菜,要是有萝卜韭菜的也买。大葱别忘了啊!钱和粮本我放柜子上,票在本里。”葛云给一个个饭盒里放着东西,嘴上吩咐着冰兰。

“粮食要不要一起买?”

“周末了吧,你爸不值班,这么多粮食你咋弄来,晚上是不是大夜班?中午给你和东青留了三个窝头,还给倩倩蒸碗米饭就行,你看着放个菜汤。”

“哦”冰兰应了一声将碗里的稀粥喝进去,至于窝头半个就够了。

“吃这么少?”曹丽收拾着东西问。

“没睡醒吃不下,中午再吃”冰兰揉着发疼的头道,一旁的小侄女努力吃着自己碗里的蛋羹,曹丽给她一块窝窝也吃了,冰兰看着都可怜,两三岁跟着啃窝头。

呼啦啦人走干净,冰兰拉着侄女提着菜篮子去副食品店,每月每人三两油,她家八口人,二斤四两,这是一个月的量,不是周末人不是很多。

小丫头早就熟悉了排队买东西的节目,紧紧拉着冰兰的手跟在队伍中。冰兰弄出一根棒棒糖给她,小姑娘美美舔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少了多少。

“哟!这哪儿买的?”排在前面的宋大妈问。

“别人给的,说是上海捎来的”

“怪不得新鲜!你不是上班了吗?今儿得空了?”

“晚上夜班,白天抽空买买东西,赶周末又得起大早,今儿菜店来了啥菜?”

“土豆萝卜,小白菜豇豆,每天差不多”

“快十五了不弄点螃蟹鱼虾的?”旁边的老太太问,其实更多的是自说自话。

“每年来那么多都不够抢得,我看这几天早点来排队,万一哪天过来东西呢!”

两老太太聊上了,冰兰歪脖子看看,自己篮子的大玻璃瓶能装三斤油,正好装下一个月的量。

“倩倩给姑姑去排酱油队好吗?回头姑姑给你做好吃的。”

“好!”小丫头举着手里的棒棒糖去了另一队。

一个上午不过买了油,酱油醋,盐、火柴,等到了菜店也就剩下土豆和萝卜了。无精打采地回来,锅里蒸了一碗米饭,三个窝头,一盆萝卜丝汤。大米是葛云提前准备的,只有那么一小把,够蒸一小碗米饭的。孩子小要多放一些水,这样才好消化。

随着米饭的香味溢出,对门两孩子凑过来:“姑,好香!”小强道,还不停吸吸鼻子。

“大米饭!”更小的小建道,那嘴角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这是妹妹的饭,妹妹饿了”冰兰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谁让这年头孩子想吃点好的都没有!

“你们俩小子还不出去!守馋是不?真是欠打了!”徐婶笑着拿着烧火棍欲势要打孩子。

“徐婶,不过孩子,我闻着香味都馋得慌!”

“你妈真舍得,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天天大米白面的,要我说还不如多攒几个钱,你大姐要结婚,冬青看样子你妈是要供个大学生出来,那得多少钱?”徐婶烧了把火,只是放了小半锅菜汤。他们两家都有煤,却谁家也舍不得。煤要花钱,烧大锅和炉子用的劈柴都是他们捡来的,不花钱。

平阳这地方有一个大货场,那些装卸物品破损的棍棒箱子的经常被扔出来,市里没事的人都会去那里拾破烂,木条木棒的破箱子都会拿回来当劈柴。深秋入冬的时候也有出城去外面捡树枝的柴禾的,总之怎么节俭怎么过日子。

冰兰听徐婶唠叨,看她将半个窝窝掰碎了泡在菜汤里给小一点的小建,大的直接给了窝头。按说对门马家好几口子赚钱不至于生活节俭,怎奈儿子多,娶个媳妇就要几百块,不攒不行。

关键是马师傅老家农村的,家里有屁事都来找他们要钱,徐婶已经从温柔小媳妇慢慢被折腾成了河东狮,即使这样该给家的还是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