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婕那条信息很短:落薰,借我点钱,我怀孕了。
有人说人越长大心就会变得越硬越狠,我觉得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
我可以对封妙琴恶语相向,可是当我坐在公车上,一抬头看到那个巨大的米老鼠海报和上面五个彩色的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还是狠狠地疼了起来。
那五个字是:米奇妙世界。
我很清楚地记得,多年前在久治门口,戴着一块米奇手表的康婕向我炫耀这个所谓的名牌,我还很抓狂地跟她争论了半天。
明明只是几年前,为什么我感觉那好像是跟我隔着千山万水的时光。
可能是这一路走得太艰难,所以一天就好像一秋那么漫长,所有的记忆都成了一个重重的壳,逃不开,甩不掉。
我拿出手机,翻到她的名字,我很想给她打个电话,用故作轻松的口气说:“哎呀,原来真的叫米奇妙呀。”
可是我怕电话接通之后,我会难过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回到家里,还是那套不变的程序,上网,看书,洗手,吃饭,在某些恍惚的空隙之中,我也会想,不知道许至君在做什么。
这种想法其实很自私吧,就算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也想牢牢霸占。
吃饭的时候,我妈突然神秘兮兮的跟我说:“我前两天在超市里看见康婕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淡淡应了一声,她倒是没有察觉到我的不自然,还接着说:“她看到我的时候很尴尬地笑了一下就走了,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我捧着饭碗埋头苦吃,好像面前那些菜全是我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见我不愿意回答,我妈也就没在多问了,幸亏她不再追问,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些时间当中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和误会,那些迷失和错乱,就算我愿意说她也未必搞得清楚其中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怎么能够让她知道我曾经早恋!
有一次许至君送我回家,大老远就被我妈看到了,回家后她严刑拷问我是不是真的被煤老板包了做情妇,我那一刻死的心都有了。
我断定她没有看清楚许至君的样子和车牌,所以坚持欺骗她“是谭思瑶的爸爸顺路送我回来的”,要是被谭思瑶知道自己的前男友变成了“爸爸”,我觉得她真的会两刀砍了我。
我关上房门的时候,我妈很严肃的问我:“你跟康婕到底是怎么了?”
我瞪了她一眼:“都说了没什么,长大了嘛,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腻在一起了呀。”
只有我自己知道,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跟她之间那段友谊,是多么的苍白。
其实很多时候,我总是想起她,我很清楚,我未来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的人,一定比在在二十岁遇到的人要单纯。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一定比在二十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要简单。
而这个人,她很快就回到我的生命当中来了。
凌晨一点的时候,暌违多日的她的名字出现在我的手机上,那条信息很短:落薰,借我点钱,我怀孕了。
我一直记得,康婕十六岁生日时许的愿望就是早日结婚,生个可爱的baby,她许这个愿望的时候脸上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虔诚。
当时我就鄙视她胸无大志,我说我日后是要成大器的,绝对不会那么早进入婚姻生活,在柴米油盐之中蹉跎大好青春。
她不理我,眼睛里写满期待:“我就想做妈妈啊,生个女儿叫好靓,以后别人看到我就会说-看,好靓的妈妈-!”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一层很神圣的光芒,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母性的光辉。
然而很多次我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只要看到抱着小孩的人,她就会停下来去逗逗小孩,完全不管我脸上藏都藏不住的不耐烦。
我总觉得小孩子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可是她却觉得新生命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
我必须要承认,就算她曾经游离在我的生命之外,然而我们共同谱写的这些过去却从来没有被时光的洪水刷得褪色过。
我相信,她跟我是一样珍惜。
是因为珍惜,所以我才会打电话过去骂她:“你这个蠢货,不知道有个东西叫避 孕 套吗,不知道还有个东西叫紧急避 孕药吗?”
她在电话那头悄无声息,我骂完那句话之后终于问:“是谁的?”
她呵呵地笑,你又不认识。
过了很久,我终于说:“我陪你去。”
我站在取款机前,摁下密码,看着出钞口吐出一张一张粉红色的钞票,只有几张而已,我估计是少了。
我不是小气的人,我的价值观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并不是吝啬这些钱。
我难受的原因是这些钱最后的去向,如果它们用来买衣服,请人吃饭,或者泡吧,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都不是,它们是用来给康婕,打胎。
一想到这两个字,我的心脏就好像被一支鼓锤重重的锤击了一下。
我去看李珊珊的时候,我也难过,也会心疼,但是那种感觉不一样,那是对好朋友,而康婕是……她是我的亲人。
我约康婕在市中心医院门口碰面,站在对方面前的那一刻,我们谁都说不出话来。
这种生疏地感觉让我想起一句很不恰当的诗: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群。
如果真的“儿女忽成群”,可能我还笑得出来,然而此刻,我是要陪她去做一件对于任何女孩子来说都难以承受的事情。
我们坐在医院长廊的塑料椅子上,周围走来走去的人都会好奇地打量我们一眼,有好几次,我被那些探究地目光看得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了,可是看到旁边紧闭双眼的康婕,我知道,我不能那么不讲义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让她看上去不至于如此害怕。
可是我没有,这异样地相处让我丧失了主动言和的勇气。
“落薰……”,她忽然叫我。
我紧张地问:“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