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番外结局)

作者:墨宝非宝



    傅侗文在点餐。

    梧桐树的叶子压在玻璃上,被桌上蜡烛的光照出了一道道的叶脉纹路。她着叶子,也能看到楼下的轿车,过去从未有过的阵势。他这次来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为了给父亲看病吗?

    二楼从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窗外风很大,碧绿的树叶在深夜里,一蓬蓬拥挤着,是一团团彼此推搡的黑影子。

    沈奚察觉他没动静,抬眼看他。

    傅侗文毫不掩饰、不避嫌地望着她。

    方才在马路边,有人、有车,万物干扰,乍一相对,眼前的景物都不是景物,是想象。而现在椅子对着椅子,人面对着面,一个四方小餐桌下,他的皮鞋在抵着她的鞋尖。

    都是真的。

    反倒是她懂得收敛,垂了眼,摆弄着手边的银制刀叉。

    “这两年……变化好大。”她含糊说。

    袁世凯死了,张勋又复辟,把清朝的皇帝扶上去……再然后又被推翻,回到民国。

    “还是乱糟糟的,”她想用时政上的话题和他聊,但无奈谈资少,总不见去分析军阀们的关系:“你有了许多企业对吗?你已经拿回自己的东西了,对吗?你已经有很多钱了是吗?”她记得小报上说的有关他的每个细节,也记得他的“嗜钱如命”。

    沈奚在试图避开那浓得化不开的感情,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捡了许多的话题。

    可傅侗文不给她机会,也不接她的话。

    他在盯着她的脸、眼睛和嘴唇在看,看每一处的变化,把她的脸和记忆里重合上。

    “为什么不说话?”她快演不下去了。

    他淡淡地笑着:“还有问题吗?我在等你问完。”

    沈奚摇头,轻挪动刀叉。

    桌下的脚也移开,他却恰好察觉了,皮鞋又向前挪动,和她挨着。

    这样细微的小心思,不露骨的暧昧……过去两人同居时他常做。他最懂女人。

    沈奚抿着唇角,不再说了。

    “那我开始回答了。眼下是很乱,但好在总理也在做好事,比如坚持参战。只要我们在这场世界大战中胜出,就有机会在国际上谈判,拿回在山东的主权。”

    “嗯。”她认真听。

    “还有你问我,钱的问题,”他默了会,似乎在计算,“我在天津的银行有九百万,上海汇丰银行存了一千两百万,在境外的银行也有六七百万,有很多的矿,大概十四座,入股的企业更多,超过了二十家。现在算大约是有□□千万,也许已经到了一万万。”

    沈奚一个月工资是三百六**洋,加上医院给的额外补贴,不到四百大洋,已经算是沪上很高的薪资了,仅次于正副院长。

    她错愕之余,打从心底地笑着,点点头:“真好。”

    这两年她时常在想,这样乱的局面恰好适合他大展拳脚,她不在身边,没有拖累,一定会好很多。要不然光是他父亲和大哥,就会利用自己来威胁到他。

    现在看,确实是这样。

    “真好。”她忍不住重复。

    高兴的情绪到了一个地步就是大脑空白,语言匮乏。

    眼下的她正是这样,她是由衷地为他开心。

    “为什么没有去英国?也没有去庆项给你介绍的医院?”换了他来问她。

    “我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她说,“这家医院是新成立的,要是去仁济和中山那样的医院,还真是要介绍人,保证不能离职,不能结婚。听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不能结婚?是很不人道。”他评价。

    “所以我没去大医院真是幸运的。后来,又是好运气诊治了一个在上海有名望的病人,名声就传开来了。又因为我是女医生,许多名流的太太都要来找我,这时候看,我的性别也占了便宜。”

    她用简短的话,把两年说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老板送了前菜来。

    沈奚轻点头致谢,等老板下楼,她想到了要紧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参与你父亲的治疗?”

    “明天我会去医院,今晚不说这些。”他不愿谈。

    也好,想要说服他改变主意,总要拿着病历细细分析,还要让段孟和一起做解释。还是明天公事公谈好。

    老板端来羊排。

    他还记得她爱吃羊排,他的是意面。

    “你还在忌荤腥吗?偶尔吃几口,不是很要紧。”

    “胃口不是很好。”他微笑。

    沈奚拿起刀叉,在切羊排时,留意到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刚刚前菜时在说他父亲的病,没注意到他吃了什么。此时的傅侗文用叉子在面里搅了两下后,没抬起手,已经做出一副没食欲的神态,随便拨弄了一口后,搁下叉子。

    晚餐过后,傅侗文似乎有很要紧的事要去办,交待了自己轿车的司机,让人要亲自把沈小姐送到家门口。他在车旁,为她关上车门后,微欠身对车窗内的她说:“今天不能送你回去,抱歉。”沈奚摇头:“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不用送,我走回去也好。”

    “回去早点上床,”他在车窗外,低声说,“愿你有一整晚的好梦。”

    “嗯,你也要休息好,”她其实很担心,“你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傅侗文笑一笑:“还不是老样子。”

    他招手时,车窗自动闭合。

    沈奚头枕在座椅上,等车开出路口,悄悄向后窗看。

    傅侗文已经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上了后面的一辆车,她见到的仅有大衣下摆和皮鞋。那辆车门被关上,车反向驶离。

    是去公共租界的公馆?亦或是回礼和里?

    也没问他这次来上海,是要全程陪同父亲治病,还只是来办手续?是不是确定了治疗方案就要回京?她手心按在自己脸颊上,是冷的手热的脸,凉的风烫的心。

    礼和里的公寓门外,守着十几个人。

    傅侗文的这间公寓一直无人居住,只是偶尔会有人来装电话、检修管道和电器。今日突然来了人,邻里起初都在猜测,是不是那位沈小姐回来了,等到晚上又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来的人是位背景深厚的先生,而跟随保护他的是青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