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又办了休学。第二次。
依照温老的意思,是要立刻打电话到美国,告知言家一家人的。但是思莞拦住了,说是病情兴许有转机,这样贸贸然就打电话,言家肯定会因温家平时没有照顾好言希,而生嫌隙。
温老思量了许久,给了思莞阿衡三个月,三个月之内,言希病情没有转机,他是一定要给老友一个交待的。
阿衡沉默,也没有说什么,带着言希回了家。
门外,原本是订门牌的地方,光秃秃一片。阿衡笑,向身旁没有动静的那人索要门牌,他却是恍若未闻,号码牌在手中,攥得死紧。
吃饭时,攥着,洗澡时,攥着,睡觉时,攥着。
左手的指节很是突兀,握紧的拳,苍白而毫无血色。
阿衡心中,着实不确定癔症实际是个什么病,心中模糊联想,大概就是乡间老人所说的疯病。可是,她看言希的样子,倒像是变成了小孩子。
谁也不认得,吃饭沐浴以及生活的种种方面,仅仅是靠惯性。甚至一连串完整的动作,如果被打断,他就会卡在那里,维持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
言希洗澡的时候,阿衡给他递睡衣,明明放在门外,他却在听到了阿衡的脚步声后,停止了揉头发的机械动作,站在花洒下,静止起来。
头发上,脸上,还满是白色的泡沫。
她隔着窗,洇氲的雾气,只有那一双大眼睛,在水下,被泡沫欺红了眼,依旧未眨一下。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敲了敲窗。
他的眼睛有了短暂的聚焦,静静转向窗,看向她,毫无波澜,如同死水一般的目光。
阿衡轻轻把手放在发上,缓缓揉动着,向他示范着动作。
他望着她许久,手又开始揉动头发,那动作,与她,几乎完全相同。
只是,左手握着门牌,动作笨拙。
阿衡笑,由着他。
言希以前吃饭时,有个坏习惯,总是不消停地,对着她说个不停,眉飞色舞的,口水几乎要喷到南极,从夸自己长得好看能扯到夏威夷的草裙舞很帅,从阿衡我讨厌这道菜能说到鲍鱼煮熟了其实很像荷包蛋。
每次,她总是恨不得拿平底锅敲他的头,话怎么这么多,吵死了,吵死了……
现在,没人对着她吵了……
那个少年坐在那里,专注地一勺一勺瓦米,像个刚刚学会吃饭的娃娃一般,认真而专注。
他的动作很僵硬,右手小心翼翼地把勺子放入口中,再放下,咀嚼,咽下,连头都不低一下。
她给他夹什么菜,他吃什么,再也不说今天的排骨怎么这么肥呀呀,再也不挑食任性阿衡我不吃这个菜不吃不吃打死也不吃,这样,多乖……
她给他盛了汤,他乖乖喝着,只是依旧不低头,把汤匙放入口中,零零星星,滴在了衣服上。
阿衡拿了纸巾,帮他擦,笑着问他——“言希,为什么不低头喝?”
他迷茫地看着她,阿衡低头,做了个喝汤的姿势。
他却突然扔了汤匙,落入碗中,溅了满桌的汤水,捂住鼻子,小心翼翼,歪了头,开口。
“鼻子,疼。”
阿衡愣了。
伸手拨拉掉他的手,鼻子上,除了被他捂出的红印,什么都没有。
她放手,望向这少年,想要寻个答案,他却已经重新机械地握住勺子,目光似乎注视在某一点,却又似乎蒙了一层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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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第一天,她说,言希你乖乖在家呆着,中午张嫂会给你送饭,知道吗?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慢慢游移到远处。
然后,晚上放学,她飞奔回家,只看到言希坐在饭桌前,手中还握着勺子,一动不动,而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嘴角,还沾着饭粒。而这少年的衣服,汤汤水水,污了彻底。
阿衡叹气,拨通了温家的宅电——爷爷,明天不用麻烦张嫂送饭了。
转身,是凝望了这少年,眉眼柔软温柔,伸手就能触及心口。
她说——言希,你乖哈,明天我带你上课,你乖乖地,好不好?
他握住左手的门牌,低头,细白的食指在牌子上画着方方正正的轮廓,不说话,专心致志。
阿衡微笑——言希,鼻子,还疼吗?
他听了,半晌,阿衡几乎放弃的时候,他却微微抬了头,看着她,点点头。
然后,又死命捂住了鼻子,脸皱到了一起。
很疼很疼的表情。
她问思莞,两年前,言希发病的时候,也会一直喊着鼻子疼吗?
思莞苦笑,两年前,他只说,脚疼。
为什么?
阿衡问他。
思莞叹气——以前治疗时郑医师催眠问过他,他说辛德瑞拉丢了水晶鞋,脚很疼呀。
阿衡心念一动——言希……出事后,回到家中,是什么时间?
思莞皱眉——具体不清楚,应该是过了零点。
零点的时候,灰姑娘丢了水晶鞋……
零点的时候,言希把自己丢了……
彼时,他把丢了的她找回家,看着钟表,如释重负——还好,没有到十二点……
他对她说,阿衡,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回家,知道吗?
格林童话告诉我们,零点不回家的人,会变成钻煤灰的脏孩子,重新被世界宣告抛弃,是这样吗……
只是,这次为什么会是“鼻子疼”?
思莞想了想,念出一串电话号码——打这个,郑医生的电话,他也许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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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带言希去上学,大家似乎听说了什么,对着言希,比这少年的眼神还飘忽,只尴尬地装作一切照常。
班主任林女士皱眉——温衡,这……
阿衡笑——林老师,您不必为难。
她背着书包,拉着言希,拖家带口,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辛达夷ry红了眼睛,跟在阿衡屁股后面,踢走了别人,坐在了他们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