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

作者:书海沧生

    阿衡做家务的时候,整理放杂物的抽屉,无意看到两张紫竹院公园的门票,截止日期是农历十五。

    还差两日。

    她问言希,言希的脸色变了变,说是电台发的,过年福利太怪,除了卫生纸白糖奖金,各个公园的门票也发了不少。

    又说,老城谁不知道紫竹院公园不要钱,难为他们捣鼓几张门票唬人。

    而后转折,僵硬开口——阿衡,没什么好看的,统统是竹子,你想去哪儿,我过几天闲了带你去。

    阿衡看他脸色极度难看,清秀飞扬的眉快纠到一起,反倒好奇,笑了笑说——不用麻烦你,我在b城许多年还没逛过什么公园,明天抽空了,我喊着小虾一起去,他今年高考,天天憋在家里学习,怕是要闷坏了。

    小虾知道她回来,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姐你不要谁也不能不要我啊,谁不知道你最爱的就是我,所以你一定不是故意离家出走的对不对。

    阿衡笑,看着那双孩子气的眼睛,嗯嗯点头,姐最爱的就是小虾。

    小孩儿摘了鸭舌帽,明亮了眼睛,笑得天真。

    年前言希拿了一笔钱帮爷孙俩开了一间杂货铺,家中景况好了许多,只是何爷爷身体一直不大好,衣食住行,需要人照顾。

    好在小虾已是个小小男子汉,常常鼓着腮帮子憋出孤伶伶的一块肱二头肌,得意洋洋地秀给阿衡言希看,那样可爱地示意,他已经长大,哥哥姐姐不必担心。

    阿衡去找他的时候,念叨着小孩儿小孩儿,可是转眼,小孩子也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皮。

    那年,初见他的时候,还是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模样,低头了,便能看到他盲目崇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拉着她,姐,你吃不吃糖堆儿,我给你买,前面张伯伯卖的,一个个大山楂,水晶似的糖衣,可好吃了。

    阿衡笑着说好。

    只是,一串,大半落入他腹中,还搭了阿衡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小孩儿擦嘴!

    小虾说——姐,你下辈子做我亲姐姐吧,你正好没有亲弟弟!

    阿衡却低了声——我是有个弟弟的,他……同你一般大。

    小虾恍然——是姐在云家时的弟弟吧,他现在在哪儿。

    阿衡说——温家不喜我和他们联系,我只是常常和医院打电话,知道他做了手术,去年病愈出了院。

    小虾迷迷糊糊,装老成——那很好,很好。

    他看得阿衡眼中的难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很好,却终究不知道哪里好。

    虽然那人病愈了,却是再也见不到的最亲的陌生人。

    这代价,何其大。

    小虾小心翼翼地看阿衡脸色,阿衡却笑了——唉,天下当姐姐的心都是如此,总是希望你们好,时时刻刻因为你们年幼几岁而揪心,恨不得替你们快些长大。

    小虾看她眼中有泪光,哈哈干笑——姐,他一定是想你的,跟我一样,我懂他。

    他拍胸脯,说我懂他。

    阿衡拍拍他的肩,不说什么,笑着拉他的手,朝紫竹院走去。

    紫竹院,据传有五十万余株竹,大半深紫枝干,小桥流觞,高雅而有风格,极容易让人想起竹林七贤的文名雅事,虽然,二者没有丝毫联系。

    小虾说,姐,你知不知道,紫竹院有一个传说。

    阿衡抚摸着竹子长细的枝干,凉淡而光滑,耳边臆想出管箫之音,靡靡而温柔,歪头,问他——什么传说。

    小虾神秘兮兮——传说两个人手牵手走过这里的,不管是不是情侣,这辈子,都必然陌路。

    阿衡呵呵笑,不以为然。

    身后,却突兀地传来了声响——你最好相信。

    阿衡转身,公园的长凳上,坐着一个穿长风衣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目周正。

    阿衡望着他,是十分眼熟的人,却一时想不起。

    那人微笑,从风衣口袋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看着她,点头示意。

    阿衡的目光变得有些戒备。

    这个人,是林若梅身边的秘书,被称作小陈的男子。

    而言希,每次见到他,都会非常不安。阿衡,直觉,这人同言希当年的事一定有些关联。

    林若梅,两年前已被陆流取代,陆氏的天下早已只姓陆。至于,温家,参股其中,却不知占了几分斤两。

    她礼貌地向他打了招呼——陈秘书,如果方便,我想同您聊一聊。

    陈秘书轻轻点了头,说温小姐,叫我小陈就行了。

    阿衡微笑——您的名字?

    小陈愣了愣,摇头——我没有名字,我从小,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只知道自己是个陈姓,后来,被陆家收养,一直被人喊做小陈的。

    阿衡不可思议,这个世界,怎么还有人没有名字。

    那么,户口上……

    他笑——户口上,是陆少小时候随口起的名字,他们从不喊的。

    阿衡略缓了脸色,说小陈先生,抱歉,今天我想向你问些……

    小陈手支下巴,轻声呢喃——让我猜一猜……言少当年的事,对不对?

    阿衡点头。

    他点了一支烟,夹在食指中指之间,中规中矩的清秀中,隐约有一种致命的妩媚。

    属于男儿,却是其他男人所不能有的所谓天成。

    他开了口——首先,我必须向温小姐澄清两点。第一,言少当年被侮辱的事与我毫无干系,你不用费心想着用手边的糖葫芦砸死我;第二,我不是林若梅的人,一直不是。

    阿衡蹙眉——那你,是陆流的人?

    小陈微笑,或者,可以说是陆家的。

    如果,你同……那件事无关,言希看到你表情会那么……难看。

    好吧,这件事,说起来,话有些长,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他眸子迷茫,望向远处,手中的烟头闪着橘色的星点,指间青白,是苍颓的色。

    在脆冷的空气中,他呼出一口气。

    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要从何讲起的。

    ——十岁的时候,那天我更过了十岁的生日,因为答对了几道智力题,被陆家从孤儿院领走。起初以为会有个完整的家的,可是,可事实上,却是……一直被当做棋子训练的。你知道什么是棋子吧,就是那种平时是助力关键时刻可以舍弃的人……我被送到最好的商业学校学习,一起的,是很多同龄的孩子,他们和我的存在,仅仅是为了陆家的独孙,也就是陆流。他需要一副坚硬的棋盘,事实上,很多时候,这比一颗坚硬的心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