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

作者:书海沧生

    从十一月十八号开始,共考了两天。

    题目不是很简单,时间很紧,阿衡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刚好敲铃。

    跑到先生那里,同她说了自己的做题情况,李先生帮她判断,法语基础大概错了两个小地方,其他,都还好。

    李先生自己是独门独院,书房前种的有竹子,厨房在院子里,单独一间。

    她一只是一个人,平时在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柜子里满是樟脑味,收藏了许多旗袍,是先生母亲传给她的。其中一件红色的,是金线挑的蔷薇花,在柜中,绰约生姿,红颜被锁,隐约寂寞。

    李先生递给她一杯清茶,笑,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缝的嫁衣。可惜,她没等到,就去了。

    阿衡愣愣望着衣柜,看先生一眼,询问的眼神,李先生微微颔首,她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间旗袍,滑腻温柔,软润生香,好像女子的皮肤。

    阿衡说,您为什么不嫁人呢。

    李先生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嫁人呢。我嫁过,七三年,刚结,就离了。

    阿衡问为什么。

    李先生念过半百,皮肤却依旧保养得很好,只是没了弹性,像一朵开到酴醾的花朵,只剩了败势。

    她淡淡开口,当时,我还在一所高中教书,我成分不好,属于黑五类,我母亲是一个富商的女儿,七零年的时候,被逼着交代,得病死了。后来,我改了名字,离开家乡,来到h市教书,然后,遇到我的爱人,他是我同事,家庭出身挺好,世代贫农,我们那会儿,刚办完结婚证,我公公婆婆不喜欢我,告了密,我被逮着批斗,剃过头,挨过打,他们逼着我爱人跟我离婚,然后,我爱人就写了离婚书。

    阿衡听得难受,可李先生却波澜不惊,只有提起丈夫时,表情才温柔一些。

    阿衡问,然后呢。您是不是很恨您的先生……

    李先生抿抿白了的发丝,淡淡微笑,人都去了,恨什么。

    阿衡吃惊,他……

    李先生说,他写完离婚书的第二天,就在家里上吊了。

    她微笑,眼中浮着泪光,后来我被放了,回到家里的时候,除了柜子里的旗袍,什么都没了。我结婚时穿的这件红旗袍,以前被那帮人撕烂过,你现在看到的这件,是我爱人去之前,亲手用金色的线缝好的。

    阿衡看着旗袍,上面的金蔷薇,仔细看来,确实是人一针一线缝出的,巧妙地遮盖了之前的碎裂。

    李先生看着阿衡,傻孩子,哭什么。

    阿衡摸脸,却是泪水。她喃喃,先生,我要是你,肯定会恨他的,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李先生笑,我们结婚时,他还对我说,李蔷,我们白首不分离。转眼,我头发白了,他又在哪儿呢。我要恨,都没人可以恨。

    我猜,他只是,爱得太累了,爱到了绝路。

    可是,为什么说谎呢。

    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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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寒假时候,宿舍楼要封,阿衡申请了一间留学生公寓,那里,不封楼,而且,楼下就是小卖部,挺方便。

    留学生里有好多夜猫子,半夜不睡觉,开prty,加上没人管着,常常,夜晚三四点,还能听到英语的骂人声。

    而且,特别自来熟,看见她,问她英文名是什么,阿衡说我没英文名,然后,他们,再见她,懒省劲儿,嘻嘻哈哈亲亲热热喊她enny。

    跟喊t,jerry,hppyptter一个性质地喊==。

    就是听着不好听……enny,enny,跟遭瘟的小鸡子似的。

    大半夜,常常听见梆梆的敲门声,enny,hey,enny,借个打火机。

    enny,enny,黄油,黄油有吗。

    enny,enny,你有开瓶器吗。

    enny,enny,你……别瞪我,好吧,你会烤肉吗。

    enny,enny……

    阿衡吐血,我说泪滴们nd剪头们,楼下就是杂货铺。出校门三步,有烤羊肉的摊儿,我们中国新疆同胞烤的,特正宗。

    常来敲门借东西黄头发的t(不要问我为什么叫t,不会起名字==)涨得满脸通红,他身后钻出一个红发雀斑的女孩,豪爽大笑,hey,enny,不是烤肉,也不是借东西,就是问你要不要参加我们的prty,顺便,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阿衡==,嘀咕,这种问题,顺便在哪里。

    抬头,微微笑了,说我有些困了,改天吧。

    至于,男朋友,嗯,分手了。

    祝你们玩得开心,咳,如果跳舞的时候声音再小些,就更好了。

    然后,关了门。

    年三十的时候,阿衡买了些肉,菜和面,想要自己做些饺子。

    结果,刚下锅,楼上那帮留学生霹雳咣当地从楼上跑了出来,无论是蓝眼睛红眼睛,统统泛狼光。

    阿衡无奈,好吧,如果你们能帮我再包些饺子,我可以考虑请你们吃。

    众人欢呼,enny,万岁,像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不到三秒钟,阿衡后悔,让一帮老外包饺子,还能再可能点儿吗,你说你怎么不让蜗牛跟兔子赛跑,耗子逮猫啊。

    于是,那啥啥叫t的澳大利亚人把饺子皮捏成了袋鼠,那啥啥叫jenny的美国姑娘把饺子馅用勺滚成了土豆状,那啥啥叫fbi的意大利小伙努力把手卷饺子皮,卷啊卷,目标是意大利面。

    泪汪汪,泪汪汪。

    好吧,知道你们都想家了==。

    阿衡最后把他们都轰去看电视了,剩自己一个人包。

    t说我去买几瓶红酒,咱们就着enny的大餐庆祝。

    jenny说我跟你一起去。她就是那个,之前帮t问阿衡有没有男朋友的红发姑娘。

    阿衡把后来包好的饺子投进锅里的时候,t和jenny就提着酒回来了,刚进门,jey就拿着一张小纸片兴冲冲地问阿衡,enny,这个字怎么念,楼下有人在找这个人。外面下雪了,那个by,在雪里蹲了很长时间,快被埋了,管宿舍的张女士不让他进。

    阿衡拿起纸片,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一个复杂的字,字中,有被原子笔芯戳破的地方,想必是,在掌心写下的。

    衡。

    阿衡低头,他长什么样子。

    t想了想,比划,大眼睛,黑色的毛外套,带着耳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