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成影,从眼角划过。
静谧的车内,《十年》的旋律缓缓响起,载着岁月的韵律,侵入苏清耳帘。陆景言一如往常,清雅寡淡,表情始终如一。
她能沉默决不说话,能言简意赅决不多言,突然出现,苏清不问,她便不说来意。苏清瞅着车子已经驶离了市区,还不知她要带自己去哪。
过于安静的车内,气氛总有些沉闷,苏清想了想,最先打破僵局:“听说谢老师住院了,您知道吗?”
“知道。”
“陆老师,您有没有觉得《谎言》里面的母亲很适合谢老师?”苏清迂回地探她口风,剧本看完至今,她还没给过任何评价。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不要抖机灵,拐弯抹角地试探我。”
苏清:“…”
一直怕太唐突,苏清不敢太过直接,可无论怎么小心翼翼还是被陆景言成功怼上了。
可是,她不生气,依然心平气和:“陆老师,您在剧组拍戏他们是不是都怕你?”
“是又怎么样?”
“您这怼人的功力,怕是得穿个软猬甲才行啊。”
陆景言冷眼射来,空气忽然凝结,有种冰冻三尺的寒气迎面逼来。只是很快她便将视线收了回去,继续看路:“你的意思是,我说话刻薄。”
“难不成还动听…”苏清嘀咕了一声。
话音未落,车子一记急刹,从80迈的速度突然降下。踩下刹车的同时,陆景言伸出胳膊挡在苏清跟前,好似一道保护屏障,拦住了她。
尽管系着安全带,因没有准备,苏清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前冲去。陆景言的手不偏不倚横在她胸口处,冲击之下,只觉得一片柔软触及手臂,转而又弹了回去。
她忙抽回手,放回方向盘,顿了顿,又换到档位,来回重复了这个动作两遍。苏清见她表情僵硬不自然,手臂无处安放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陆景言甚至没有转头,这完全是意外,是意外…
“陆老师也会害羞啊?”
陆景言眉头轻蹙,别过脸看向窗外,“抱歉~”
“没关系,那…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扯平?呵,你想继续被我刻薄,我也没意见。”陆景言车速降下,路况复杂,她始终盯着前方。
“没事,反正我抖M…”
“抖M?”
苏清饶有兴致望着她,难得陆景言被激起话题,她积极接话:“我来给老干部普及普及,抖M的反义词呢是抖S,是指有受虐倾向的一方,S就是…”
“行了行了,闭嘴吧。”陆景言打断了她,越说越离谱。
“OK~”苏清作了一个封口动作,却是笑意不减,陆景言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说冷笑话一般,竟会有几分可爱。
原本通畅的大道越发拥堵,三车道因为一起交通意外变成两车道,陆景言小心翼翼变道,经过车祸发生处时,地上一滩腥红猝然映入眼帘。
那是一起货车与轿车相撞的事故,车里人或许是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被甩到了路面,120虽已抵达,可伤者已经被蒙上了白布,血淋淋的地面,酝酿着悲剧之色。
陆景言握住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头晕目眩,手心、额头冷汗涔涔,周围好似被一片血海淹没,令她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几近窒息。
她开始全身发颤,十年前的一幕幕像利剑出鞘一般,嗖嗖地插进她心房。失去重心和控制力的她,无法驾车,车身开始晃动,她眼神还停留在车窗外,忘记躲避,逃开,整个人像陷入梦魇般的可怕境地里。
“不要看!”一只纤瘦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视线,苏清握住方向盘,稳在自己车道,她看向陆景言的脚,已经抬离了油门,车子处在匀速前行状态。
陆景言仿佛失去意识一般,苏清索性解开安全带,身体□□,一边挡住她视线,一边控制方向盘,慢慢地向应急车道变去。
“没事的,别看了。”她左臂悬在半空,陆景言摘下墨镜,脑海挥之不去血肉模糊的画面,她好似又看到了温予诺,全身带血的躺在眼前。
她猛然闭上双眼,无力地靠在苏清手臂,身体发冷,耳边传来苏清急唤:“刹车,陆老师,快刹车!”
陆景言意识控制着身体,愣愣地踩住刹车,苏清长舒一口气,拉上手刹。应急车道不便久留,被交警看到势必麻烦。
“我来开,你坐着,可以吗?”
陆景言已经说不出话,只知道点头。苏清迅速地从副驾驶出来,此时交警已经注意到有人占用了应急车道,苏清忙向他作了一个交换开车的手势,交警才止住脚步。
她将陆景言扶出,触碰到她手心,竟都是冷汗。她无措地抓住苏清的衣袖,好似能缓解她的恐惧。
“没事的~”苏清轻轻握了握她手臂,让她坐稳系好安全带才去驾驶室。
她不放心地看了陆景言一眼,熟悉了一下档位才敢开出去。陆景言双手抱臂裹着自己,像极了发烧那天,无助又害怕。
“去哪里?”苏清不知要开向何处。
“康定医院。”仿佛从牙关里挤出的四个字,陆景言状态很差,她甚至不敢睁开眼。
“你先休息会。”苏清没有连续发问,陆景言一直双目紧闭,额间冷汗不断,缠绕心头的魔怔,怎么都无法驱除。
这些年,她即便心里再痛,都流不出眼泪,再多可怕的梦境,她都吞咽在心里,独自面对。
苏清的车速很慢,她怕抵达地方陆景言还没有恢复。车里还在单曲循环那首歌,苏清将声音调小,车里依然安静,只有那熟悉的旋律萦绕心头。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苏清忍不住跟着旋律哼了起来,陆景言缓缓睁开眼,阳光穿透车内,映照着苏清的侧颜,她仿佛披着霞光,竟慢慢驱散了陆景言内心的恐惧。
“你也喜欢这首歌?”她声音低弱,接近气语。
苏清点头,“高中就喜欢了,本来只是觉得好听,但每次听你放,都莫名想哭,陆老师怕不是给这首歌下蛊了?”她试图用玩笑缓和紧张的气氛。
陆景言轻揉眉心,沉默不语,每一口呼吸都牵扯神经在痛。
“陆老师~”
“嗯。”
苏清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晕血是吗?”
陆景言停下动作,诧异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暂时没有任何人知晓,就连云舒和凌二小姐她都瞒着。
“先给我一张免死金牌我再说。”苏清可不想撞枪口上。
“你不是说你抖M,还要免死金牌?”
苏清满怀笑意,语气含着惊喜问道:“您学以致用倒是快啊。”
“不跟你计较那么多,说吧。”这么私密的事情被她看出来,陆景言不信只是因为今天自己异常的表现。
“哎~”苏清长叹一口气,褪去笑意,娓娓分析道:“十八禁里规定不允许例假时候上班,我权当你是因为洁癖不想看到姨妈巾,但是你发烧的时候…我找药不小心翻到了…避孕药…”
陆景言面无表情,只是双手不经意地对扣,苏清瞧见了这个细节,便自己猜中了十之八九。
“现在看来,你应该不是洁癖,而是恐惧。避孕药可以推迟例假,你连自己都无法正视,车祸就算再可怕,也不会让生理失控,你却惊恐难以自持,所有现象加起来,除了晕血症我想不到其他。”
“你不知道窥探别人隐私不礼貌吗?”陆景言拉下脸,轻瞪她。
苏清怔住,“额~抱歉,不过是您让我说的呀?”
“是吗?我刚刚不清醒。”
苏清:“??”
“算了,不该给你免死金牌的。”陆景言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苏清无语地看着她,“陆老师,你这行为跟wulai有啥区别?”无赖两个字被她含糊其辞吐了出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无赖,窥探了您的私生活。”苏清指向自己,求生欲让她不敢造次。
陆景言不再说话,望着窗外,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
这是创伤后遗症吗?苏清不禁沉思,抑郁症已经那么严重了,还有晕血症,陆景言到底经历了什么…
有些人活着就是一种自我惩罚,连死都没有资格,陆景言正是这样的,这些年她不敢正视那段过去,让自己在无边的烈狱痛苦拷打了十年。
康定医院
陆景言早已在后备箱备好果篮和花束,直到走进病房,苏清才知道这就是谢婉铭养病的地方。
“景言,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躺在床上的谢婉铭看到陆景言坐直身体,笑意浓浓。
“早该来看您了。”陆景言浅浅笑意挂在嘴角,与谢婉铭之间的寒暄甚是熟稔。
苏清捧着花静静站在一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婉铭本人。这位谢老师是出了名的“冻龄”女神,国内知名老戏骨,年轻时就是一线花旦,岁月在她46年华里留下了印记,却遮掩不住她天生艺术家气质。
比起荧幕上的风华绝代,她的素颜更显“冻龄”风情。若非亲眼所见,苏清不敢相信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还能这么美。棱角分明的立体五官,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中年风韵之美,敛了锋芒后的她,优雅动人。
岁月从不败美人,说得正是谢婉铭这样的女人。
“这位是?”谢婉铭注意到了她。
苏清上前几步,大方从容,“您好,谢老师,我叫苏清,跟陆老师一同来看您。”
“你就是南嘉徒弟,《谋心》原著,还是小说网老板,也是影视公司制片人是吧?”
“谢老师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多身份呢。”苏清不卑不亢,一句话轻松接住谢婉铭话。
“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谢婉铭直接下床,向她伸出手。苏清忙上前接住她,两人手心相握,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莫名袭来。
苏清愣了一下,谢婉铭轻盈的笑意挂在嘴角,望着她眼神温柔似水。谢婉铭握着她手加重了几分,苏清感觉到了她手心的温度和力量。
“第一次见苏总,竟会有种特别的感觉。”谢婉铭的眼神不曾离开过苏清。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谢老师好像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苏清本就喜欢她,见到本人后越发觉得谢婉铭内外兼修,气质舒服,甚至令人想要亲近。
“哄人开心倒是有一套,你以为谢老师会吃你这套。”陆景言一盆冷水无情浇过来,苏清轻哼一声,“陆老师,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谢婉铭笑意不减,“小苏,你多大了?”
“22了,谢老师。”
“22?”谢婉铭听到这个年龄不禁伤感,拉着苏清的手依旧不放,好似多看几眼能够见到她的牵挂之人,“她要是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嗯?”
谢婉铭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笑着摆摆手:“没事,听说你要投拍一部电影,还请了景言,今天你们一同前来,是为了这部电影?”
陆景言接话:“我就不能特地来看看您?”
“能~但也能谈公事不是,我对你的剧本很感兴趣。”谢婉铭看向苏清,笑得颇有深意。苏清本觉得一来就谈电影不合适,但谢婉铭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只能拿出剧本,交给她:“您现在以养身体为主,剧本闲下再看。”
“阑尾炎而已,不碍事,我好的很呢。”谢婉铭眉目如画,始终挂着温暖人心的笑意。
《谎言》两个字映入谢婉铭眼帘,她抚摸着剧本久久没有说话,眼里再次涌起星星点点的泪光。
苏清疑惑地望着她,不敢做声。只是一会功夫,谢婉铭就这么多愁善感,怎么回事?
“她已经看过剧本啦。”正当病房一片沉默,一个高瘦的男子拿着几本书走了进来,那人正是苏清想请的电影导演谢向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