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挂完电话,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匆忙地打了个车往陆景言家方向赶去。一路上,焦心、担忧、紧张,每分每秒都那么煎熬,明明十几公里的路,却感觉开了几个小时。
出租车抄了个近路,开的飞快,苏清心急如焚,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真的会碰到南可受伤,她尽量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路上她一直在给南嘉电话,却是无人接听。这种时候陆景言没有找他吗?
关键时候,要他有什么用?苏清握着手机的掌心出了汗,到了小区门口,她几乎是跑着进去,因为保安熟悉她,便没有拦着。等到跑到陆景言家门口,她才发现自己额头出了汗。
按了几遍门铃,无人应答,苏清试着输入之前的密码进去,门刚开了一条缝隙,就听到南可的哭泣声。
“可可!”苏清脱了鞋赤脚冲了进去,客厅茶几旁是南可的啜泣,地上一堆带血的纸巾,每张上面几乎都沾了一点血红,南可的食指斜贴着创口贴,中指与大拇指之间有未擦干的血渍,她无措地站在那里,哭着叫:“妈妈~”
“可可~”苏清上前查看她的手,没有发现别的伤口,桌上的水果刀已经落在了地上,却不见陆景言的影子。
苏清猜想应该是南可不小心拿了水果刀,割伤了自己,陆景言手忙脚乱地给她处理伤口,但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阿姨~”南可从哭泣变成啜泣,看到有人来终于不再那么害怕。
苏清抱着她远离了那摊处理伤口的地方,冷静问道:“乖,别怕,妈妈呢?”
南可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里面那间卧室,苏清顿时明白了,她摸了摸南可的脸,笑着说:“妈妈一定是被可可吓着了,妈妈心疼坏了,你先站在这别动,阿姨去看看妈妈,好吗?”
“好~”南可十分懂事,不吵不闹,偌大的家里没人理自己,加上伤口痛,她只是害怕无助而已。
苏清轻轻握了握南可肩头,帮她拭去挂在眼角的泪水,才向小房间走去。
又是那里,放着温予诺灵位的房间。
门虚掩着,不若之前那么黑暗,在灯火明亮的室外,苏清看到撒落一地的药丸。
“陆老师!”她猛地推开门,几乎是扯着喉咙喊了出来。
陆景言正握着刀片,那掉落地上的药丸和药瓶,正是苏清曾经看到的那些抗焦虑的药还有安定。
“把刀放下~”苏清不敢上前,隔着两步距离,她怕自己来不及阻止,又不敢叫得太大声,吓着南可。
陆景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声音,那十公分的小刀握在手里,不知要如何。
“陆景言,可可还在家里,你不要做傻事。”苏清的心提到了喉咙口,她缓缓蹲下身,以一种不会逼迫病发者威胁的高度,向前慢慢爬去。
“温予诺看着你,可可在等你,你不能伤害自己~”苏清缓缓地伸出手,轻轻说道:“来,把刀给我~”
陆景言听到温予诺和南可的名字才有了知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拿出的刀,要做什么,只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惊恐万分地望着南可流血的手,不知所措。
理智告诉她,要赶紧处理伤口,可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晕眩,心里不断的泛着恶心。她一度要逃开,要躲避,是南可的呼声让她顶着最后一点力量,找到创口贴,粗糙地给她止血包扎。
她不断地抽出纸巾擦着,可是血越擦越多,她眼前只有一片血红。她不知道该找谁,慌乱地拿出手机看到列表里苏清的名字,不假思索地拨打了过去。
她仿佛被淹没在血海里,四周只有嗡嗡嗡的声音,像极了地狱的恶魔,在呼唤,在嘲笑。她这个满身光环的人,每天活在这样阴暗的世界里,真是讽刺。
可有个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呢喃,那声音温柔如水,在耳边轻唤,小心翼翼,藏着担忧焦急,还有强压的紧张。
是她救助的那个孩子,是这些日子陪着自己,一直想拉自己出深渊的苏…清…”陆景言转眸,苏清覆上了她的手,凝望着她,试图将她手中的刀拿走。
所幸,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那些药看起来也是她自己觉得病发慌忙中掉落了。那一刻,苏清多担心她吃了大量安定,她要做出那件可怕的事。
“给我,没事的~”苏清小心翼翼,不敢急切,陆景言望着她有些晃神,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苏清的身体,好像有光,她没那么怕了。
她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开,异常平静,苏清放下戒备,陆景言却觉得有道红光从额前一闪而过,好似看到了人影,她尖叫一声,想要夺刀而为。
苏清一把抓住不能让她再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这一幕与上次一模一样,苏清急切之下,吼道:“你是不是还想割我一刀?!”
陆景言呆住,意识清醒了片刻,她倏然松开手,抱紧自己,瑟瑟发抖。苏清迅速将刀送进厨房藏进收纳柜,又去衣帽间找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来,坐这里。”
她将陆景言扶靠至床边,三令五申道:“你时刻记住,可可在,我也在。”她随后指向温予诺灵位,“她也在看着你,你不许伤害自己!”
她将靠枕放好,让陆景言能舒服地躺着。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陆景言心境已然不同,望着苏清忙前忙后,她紧绷的弦,渐渐松下。她扯得太紧了,紧得她会失控。
“我先去哄可可睡觉,你等我会。”
陆景言没有什么反应,她呆滞的目光落在了温予诺的灵位上。苏清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去找南可。
三岁的南可一直乖乖地等着,哪怕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也没敢动,苏清抱起她,问她房间是哪个?南可指引她去了儿童房,那是新布置的一间卧室,温馨梦幻,蓝色星空的墙纸,床上摆放着许多羊绒娃娃。
苏清有些羡慕南可,曾几何时她多希望有个家,在那个家里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可以摆放着自己喜欢的故事书和玩具,可那一切都终止在现实里,连梦都不曾梦到过。
苏清用湿纸巾蘸了点温水,洗去了南可手上的血迹,又给她换好睡衣,让她安然躺下。
“可可,你快睡觉,我陪着你,好不好?”
“那你给我唱歌。”
“唱歌?可以,你想听什么?”苏清的大脑开始搜索各种儿歌。
“小燕子~”南可的大眼珠,充满好奇和期待,苏清想了想,这首歌还算比较熟悉会唱,于是她悄悄开了嗓,压到只有房间内才能听见。
南可听得津津有味,可一首歌完毕还没有睡意,她又说:“我还想听《十五的月亮》。”
“啥??十五的月亮?”苏清惊呆,“难道不是想听摇篮曲或者其他什么吗?捉泥鳅也好啊…”
“我就想听月亮歌。”南可撅起嘴,苏清摆手,“好!你等等~”她拿出手机找到这首央视春晚才听过的歌,旋律熟悉,歌词她记不得。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南可听着唇角泛着笑意,享受地翻了个身,眼睛有些疲倦,苏清以为她就要睡了,可直到唱完她还也没有睡着。
“你怎么还不睡呢?”
“我还想听黄梅戏。”
What??黄梅戏?苏清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这是奶奶带大的孩子么?这不是为难她吗?黄梅戏…
南可见苏清古怪的表情,问道:“你不会啊?”
“我…”苏清的那个不字就要说出来的时候改了口,“会!你等着~”她咬咬牙找到一个流行版本的旋律,将原唱放出来,开着歌,跟着原唱轻轻哼着,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歌曲会把南可送入梦乡。
她反复咀嚼这首歌旋律,竟也觉得动听起来,尤其看到南可安然睡去的模样,可爱惹人怜惜。
苏清悄悄将她手放进被窝里,口中还哼着黄梅戏的旋律,只是那轻声轻语听起来格外温柔。
门外的陆景言,不知站了多久,也许是第一次听到苏清的歌声响起,虽然她压得很低,可陆景言开着房门还是听见了。
她知道南可睡觉习惯是要听人唱歌,每次她都是用手机放歌给她听,可当歌从苏清口中唱出来,有种温润沁入心底的温暖。
陆景言不会想过有天,有个人还能走近自己,她还会允许一个人反复看到自己的窘态和狼狈。
苏清的背影很瘦小,却好似蕴藏着巨大力量,陆景言不知道她小小的身躯如何能够承载那么多东西。从小到大的孤寂,向着不可能的目标前行,刻苦奋斗的坚持和不被她刺走的毅力。
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苏清。
“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狂…”苏清的歌声再次传来,她怕南可没有睡熟,唱出了自己最熟悉的儿歌。
她事无巨细地呵护着南可,像守护着自己的孩子,耐着性子去哄她,去迁就她,让陆景言觉得惭愧,她能给孩子什么呢?她明明答应了孩子妈妈要好好照顾,可她却连孩子割破手指都束手无策。
陆景言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挫败过,也第一次怨恨自己带着晕血这样的隐性心理疾病,她默默地从门口回到了客厅,可当她看到满地带血的纸巾时,止住了脚步。
她猛然回头想要避开令她恐惧的东西,却迎面碰上了苏清的眼神。她只是心疼地看了陆景言一眼,默默地拿着垃圾桶去收拾。
从卧室散落的药瓶到客厅凌乱的纸巾,苏清弯曲的身影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陆景言的余光一直随着她在动,静默的黑夜让两人之间变得微妙,也让家里的气氛略略的沉重。
苏清收拾到最后,地上只剩最后一张纸巾,血不多,只有几滴。她走到陆景言身边,二话不说拉着她,“你把这个捡起来。”
陆景言忙别过头,想要转身走开,被苏清拉住,“你相信我,只要捡起它,很快就会好的。”
“不要,我不要!”陆景言坚定地摇头,她不敢走近,她怎么敢靠近血,她不敢,她只要看见任何带血的东西,那天的惨剧都会在脑海中重复上演,她不想面对这种煎熬。
苏清气愤地甩开她的手,声音提高了几分,“如果今天我不来,如果今天你找不到任何人来这里,你打算怎么办?自己一个人躲着,让可可一个人哭?即便你今天克服过去,以后呢?可可是女孩,长大了要来例假吧,你作为妈妈是要放任不管还是怎样?你自己呢,吃避孕药吃到老,吃到绝经吗?你是不是连子宫卵巢都不想要了?!!”
陆景言抱着双臂,紧紧掐着自己,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望着不远处那点点落红,终于开始尝试移动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许多事情在跨的时候很难,但跨过去再回头看,最难的也就那么一下,过去了才能解脱自己~陆老师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