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谢婉铭跟助理冒着风雨开车回了市区,神色匆匆,没有来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谢向元得知后拨了十几通电话出去,最终只得来谢婉铭一句简短的回复:有要事,过几天回来。
谢向元握着手机焦虑万分,天气变化莫测,刚刚入了冬季,雨水给山路制造了很大的阻碍,路上的安全令人忧心。
谢向元站在宾馆二楼的阳台,天棚勉强能遮住雨,但寒风却是刺骨。远处青山雾霭,谢婉铭车要穿梭在那几座高耸的山间,他迎风而立,想到谢婉铭,心便揪着痛。
他这一生看似风光,斩获多项导演奖,也导过无数经典影视作品,可却从没真正开心过。他是标准的红二代,父亲早年参军,立过无数战功,在他幼年时期,外出执行任务时,为了保护战友牺牲了,母亲后来也因病去世,后来他便被父亲的战友,也就是从枪口救下的那位军人收养了。
那位军人就是谢婉铭的生父谢鼎立,他与谢婉铭是没有血亲关系的兄妹,但谢鼎立一直当他是亲生儿子。命运总是喜欢把人玩弄股掌之中,从小与谢婉铭一起长大的他,竟然爱上了妹妹。
两人暗生情愫,却是不容于世的一段感情,老父亲是军人,打仗时腿部中过枪,对一儿一女要求严格,家风严谨,万万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不伦之恋出现。
在他眼中,谢向元就是他亲儿子,连姓氏都改了,又怎么可能同意跟自己女儿在一起。两人怯于谢鼎立的威严,更加不敢伤他心,便一直将这段感情深埋于心。
随后两人共同考上宣安影视学院,一个做了导演,一个当了演员,年轻时血气方刚,情到浓时,不可控地发生了一些事,两人终于坦白了心意。
可坦白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惧和现实的艰难。而此时,一道晴天霹雳突来,谢鼎立为谢向元指了一门亲,几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谢向元说半个不字。
对方是军区医院副院长的女儿,在国外读了精神科专业,回国后便在一家精神医院当了主任。婚礼简单静默,就在那天,谢婉铭查出来,怀孕了。
得知真相的谢向元担惊受怕,一度想让谢婉铭打掉孩子,谢婉铭挣扎许久,在踏进医院的那一刻,她停住了脚步。
自己犯下的错,为什么要由一个小生命承担?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要被扼杀,未免太残忍了。
她舍不得,默默地留下了,谢向元见她坚持,也没再反对。随后谢婉铭告别影坛一年多,在另一座城市,悄悄生下了一名女婴。
孩子早产,体重比一般婴儿小,险些进了保温箱。谢婉铭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造孽,才报应到了孩子身上。女儿的出生令二人悲喜交加,随之而来的恐惧,再次弥漫心头,这孩子不能公诸于世,不能上自己的户口本,该如何安置成了头疼的问题。
谢婉铭一直让谢向元想办法,他想过给朋友寄养,或者送到国外去,都被谢婉铭否定,孩子不可以离开她的视线。
一位母亲的天性和对孩子的爱,是无法估量的,从谢向元那里看不到希望,谢婉铭便准备自己偷偷的养着这个孩子。有次谢鼎立大寿,她必须回去待几天,谢向元提议把孩子先送到乡下的亲戚家寄养一阵子,没想到那一送竟成了最后一别。
而他们成了杀死孩子的刽子手,这些年,谢婉铭有多痛苦,谢向元就有多难过,他那段看似和谐的婚姻,也成了摆设。
外界都以为谢向元正妻身体问题,不能生育,谢向元却主动披露是自己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两人貌合神离,别人看起来的相敬如宾,不过是两人从没靠近过。
想到此,谢向元湿了眼眶,他何尝不想孩子,何尝不难过!哪有父亲不爱孩子的,只怪自己年轻不敢争取,作为公众人物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报应来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谢向元心脏处传来一阵痛感,意识有些模糊,他苦笑,这些日子发病的频次越来越高了,时间真的不多了呢。
“谢导,谢导~”楼下传来叫他的声音,谢向元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作了一个佯笑的表情,才走下去。
苏清从孤儿院回来就得知导演找自己,她大概能猜到导演为什么找自己,剧组这么驻扎不仅耗费成本,更加影响拍摄进度,莫非是要自己改剧本吗?
“小苏啊,你回来的正好,有件事找你商量商量。”谢向元从天台走下来,远远看去,高瘦的身体越发像营养不良,面色惨白得像贫血,苏清很久没有仔细看他,不觉间导演怎么会憔悴了这么多?
苏清有片刻的晃神,只是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谢向元拿着剧本走到了宾馆会客区,厚厚的剧本已经拍完了一大半,最高潮的剧本集中在末尾,这部分原本是要在市区里某个实景大楼里拍,谢向元想在东来镇找一栋最高的楼,稍微布一下景,后期再进行修片,完成拍摄,这就需要苏清配合改剧本。
“剧本你最熟悉,你觉得怎么改比较合理?尤其这块。”谢向元指着剧本标黄的场景,“其实台词不用改变,但布景变动的话,你看是否需要调整。”
苏清没急于看剧本,只是忧心忡忡问道:“谢导,我见你最近气色不好,是不是身体出了状况,才这么急着拍完?”
谢向元诧异地看了苏清一眼,望着她眉宇间的熟悉气息,竟想起了谢婉铭年轻时候,他忙移开眼神,这种可怕的念头在他看来对苏清是一种冒犯,他低头微笑:“只是肠胃不舒服,食欲不佳,老毛病了,没事儿。”
“身体要紧,赶不完剧停一段时间没关系的。”
“停的时间越长你的损失就越大,别说这种傻话,这部剧对你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
“但是我不想建立在别人的惨痛的代价之上,获取自己想要的,谢导,你是剧组的核心,你如果出事,我想谢老师会很难过吧。”苏清语气坚定,执着得让谢向元觉得熟悉,他饶有兴致地望着苏清,“你怎么这么拗?”
“感谢导演没说我是轴。”苏清浅浅的梨涡,随之绽放,与谢婉铭年轻时候真是相像,谢向元觉得自己一定是过于担心谢婉铭,想起了年幼的女儿。
苏清与死去的女儿同龄,又与谢婉铭一见如故,两人投缘,许多时候谢婉铭把对女儿的念想投射到了苏清身上。在苏清摔落山坡时,谢婉铭的惊慌失措,谢向元都看在眼里。
“小苏,婉铭很喜欢你,你答应我以后就算合作结束了,也多去看看她,陪陪她好吗?”
像一种恳求,更像一种无奈的嘱托,苏清难得从一个男人眼中看到温柔,提到谢婉铭时竟然是满目深情,她微微颔首,“谢老师就像妈妈般的存在,我会的,您放心。”
“谢谢你,谢谢...”
莫名的伤感萦绕周围,或许是阴雨天气,总会放大这种莫名的情绪,苏清在有些压抑的心情中,与谢向元讨论完了剧本修改部分。
两人都是效率派,达成一致后,决定在东来镇找一处临时高楼布景。东来镇虽然建立了新的住宅区,但最高只有六层,拍摄要达到的是十几楼的效果,这就对后期要求很高,苏清及时跟后期人员沟通,问其能否达到这个效果,后期称需要时间。
拍摄完成,后期久一点也是为了更好的观影效果,苏清决定将朗朗晴天,变成阴雨天,但这无疑是给演员增加了难度,又要在这寒冷的冬天淋雨。
布景需要两天准备,根据气象台发布的天气预报,近期东来镇的雨也不会停,但导演打算三天就拍完镇上的内容。
苏清一直有一个担心,她发现,自从温予诺出事后,陆景言从来没拍过任何有高度的戏份,在过往的一些剧里,哪怕应该出现的地方,也都巧妙避开了。
她有个大胆的猜想,温予诺当初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鲜血都能成为心理的阴影,高度会不会也...
她会不会恐高呢?
剧本的修改对她来说很容易,她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完善了新场景里的内容,她让剧务分发给随行的演员,陆景言那里,她亲自去通知。
歇息的这几天,陆景言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剧本,她闲来无事去小说网站将苏清校园里写过的小说都看了一遍,她能够读到每个时期不同的苏清,个人状态乃至心境都藏在了细腻的文笔和不拘一格的文风中。
读苏清越多文字,陆景言便能多了解她几分,所有的深沉心思,都藏在那些静默的字里行间。这是一种微妙的交流,即便无声,也会觉得美好。
陆景言可以安静到与世界隔绝,她做出的最大改变就是能够按时吃药,睡眠状态一直在好转。自从与苏清那次歇斯底里之后,心理敞亮了许多,像经历了一场救赎,锁链打开了,心里轻松了些许。
苏清进来时,陆景言正坐在房间躺椅上看手机,秦晓脚步很轻,就连开关门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陆景言看书时,要绝对安静。
“你进去吧,”比起之前,秦晓客气了很多。
“谢啦,秦姐~”
“谁是你姐?”秦晓白了她一眼,扭头就出去了。
陆景言听到二人声音,放下手机,看到苏清的那一刻,心情复杂,最先看透真相的人,要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还要做到从容自如,与以前无恙,也只有陆景言能办到了。
她那张冰山脸,就是最好的隐藏。
“听说要布景在东来镇临时拍摄。”陆景言语气平平,苏清轻嗯了一声,她将剧本递了过来,“改动不大,只是天气变了,配合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陆景言半仰在躺椅上,下本身盖着毛毯,捧着剧本仔细研读时,竟有种岁月静好的美妙。苏清蹲在躺椅旁边,托腮凝望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黄金比例分割下的精致脸庞,典型的东方气质型美女,那淡淡的优雅与美眸间的漠然,恰恰成为她高不可攀的标签。
她不是被人捧上的云端,而是本身就处在云端的位置。
“旁边有椅子。”陆景言专注剧本,眉眼不曾抬一下,可此时这句话在苏清听来格外动听,她盈盈一笑,“不想坐,这样的角度陆老师最好看。”
“你的意思是,我其他角度不好看?”
求生欲顿生的苏清,忙说:“当然不是,陆老师360°无死角的美。”
“那就坐椅子上去,蹲着腿脚会麻。”
“诶,陆老师原来是担心我哦,好嘛,我坐就是了。”
对苏清来说,往美好解读时,人会多几分开心,尤其这个人是陆景言,于苏清来说,她不完美的灵魂中,全都是美好。
“说吧,找我应该不是为了给我剧本吧?”陆景言好似能洞察人心,苏清讶异她的敏感,“我...”
“即使十年没拍过有高度的镜头,也不代表我完成不了,即便不用替身,即便...”
“即便恐高也要独立完成拍摄吗?”苏清褪去笑意,认真地望着她。
陆景言合上剧本,起身走到窗户边,望着灰蒙蒙的天气,沉音说道:“予诺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怕...我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身世之谜已经明确鸟,苏苏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惊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