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天气,压抑着人的心情,雨水在窗户上汨汨流淌,陆景言握着剧本,翻页出写着“母女诀别”的外景,一幕幕痛彻心扉在她脑海中已成电影画面。
她忽然想起曾经在一个下雨的午后,温予诺在寝室里陪她对台词,当时她演了叛逆的少女,温予诺以母亲角色与她对练,还故意压低声音,站在母亲角度“教训”自己。
回忆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即使过去了十年,每次想起这个女孩,陆景言的心都会疼得无法呼吸,每往外牢笼外走一步,她就离过去远一些。
她也怕有天,真的完全放下了过往,放下了温予诺,那该是多不公平的遗忘。
苏清站在她身后,蓦然觉得陆景言的背影朦胧了,明明站得很近,眼看就要伸手触及,又变得遥不可及。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苏清似乎能感应到陆景言所有心情,她又想起过往了吧。
这段苏清无法走进,永远只能徘徊在外边的过往。即便爱人已逝,即使过去了那么久,苏清轻轻叹了一口气,就那么捧脸望着陆景言,一言不发。
许久,陆景言转头,回眸的瞬间,两人目光交织一起,陆景言薄雾环绕的眸间,渐渐敞亮,她挂起浅浅笑意:“我想去现场看看。”
苏清还沉浸在花痴陆景言美貌中,听到她的话直轻嗯了一声,甚至没仔细听内容。
陆景言卷着剧本,对着她脑门轻轻一敲,“走吧。”
“嗯?走哪?”苏清回神。
“敢情你没听到我说什么?”
“我...听到了吧。”苏清捏着眉梢仔细回想,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去哪里,现场?“啊,去现场是吧,成,带你去看看,布景估计明天才会完成。”
陆景言沉脸望着她,好似张开了女王翅膀,扑着烈风狂扫而来,苏清忙撒腿往外走,“我带路!”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怎么?”
“你把外套带上,外面冷。”
陆景言见她自己只是套了一件卫衣,说道:“不懂得保暖的人,没资格提醒别人。”
“我??”苏清低眉瞅了一眼自己,“我这是加绒的,你那衬衫太薄了,而且我年轻耐冻。”
陆景笑意凝结在脸上,仿佛水滴成霜,寒气骤降,“你,说,什,么?”
嘶嘶嘶,苏清觉得还没出门就冷风乍起,“您,也年轻...”说完打开门,悄声说道:“我在楼下等你。”
陆景言伴着微笑的气息呼出一口气,低气压的心情竟会好转了许多,有时怼一下苏清,总能被她的作死逗乐,整个人状态都会跟着放松下来。
偶尔会发现,开心并没有那么难,苏清宛如小太阳,照亮心里每个角落。
临时决定的布景并不顺利,因为毫无准备,必须在当地就地取材,道具组和场务协调之下,请来当地的民工帮忙,迎着阴雨天,那栋六层小洋房四周被围起,天台搭起了绿幕,全剧最高潮的部分要在那里完成。
苏清与陆景言两人都没带厚衣服,从服装组找来两件羽绒服,两人带着口罩和帽子,撑着伞走到布景处。秦晓与保镖在几步之外保持距离,谨防两人被认出引起的动乱。
苏清不习惯戴口罩,总觉得呼吸不畅,时不时得下移露出口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陆景言撑着伞,长靴高跟衬得身材更加修长,哪怕穿着羽绒服,只露着双眼亦遮掩不了天生的女王气质。
两人在同一把伞下走到布景前,陆景言抬头看向天台,这个高度...应该没有予诺那天高吧...她握着伞的手有些颤抖,拇指在伞柄上摩擦,目光聚焦在高处,眼神飘忽空洞,天空不知怎的,渐渐变黑了?
陆景言后背渗出了冷汗,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苏清的手遮住她的额头,“别看了,回去吧。”
“我想上去看看。”
“不行。”苏清一口回绝,还没上去就感觉她状态不对,上去难以想象。
“你觉得我做不到?”陆景言说这话时自己都没底。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现在就给自己设置阻碍,等拍摄时候一鼓作气吧。”
“不面对怎么克服?这是你让我明白的,难道你要我这辈子拍戏都要带着恐惧?”
苏清竟无言以对,逼着她去克服晕血时,狠心得自己都觉得残忍,可恐高伴着风险,在这雨天吊威亚,再多的保护措施她都担心。
“反正不行!”
“我说行就行。”说罢陆景言将伞塞回苏清手里,径自向楼里走去,工作人员认出是她没人敢拦着,秦晓忙疾步上前,冲着苏清说道:“你怎么不拦着她?”
“你有本事你去拦!”苏清气呼呼地转头,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低着头向回走,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两把伞相碰,溅起了水花,苏清忙道歉,“不好意思。”
“怎么了?这么丧?”谢向元打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穿着大衣的他,□□的鼻梁衬得脸型更瘦,下颚的胡渣有些日子没有剃,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但他依然一脸笑意望着苏清。
“谢导?”苏清将他拉到一边,两人站在一座旧房子屋廊下聊了起来。
粉墙黛瓦的小洋楼,屋檐下低落的雨水,拍打成有节奏的旋律。因为下雨,小镇的街道鲜有人车,安静得让时光都慢了下来。
“谢导,我想改掉这段?”难得苏清主动提出改剧本,谢向元淡定地收起伞,面不改色问:“哪段?坠楼这段?”
苏清点头。
谢向元脸色微变,他拧眉向着布景处遥望,也隐隐看见了楼顶的陆景言,“你是为了景言?”
“你怎么知道?”
“她恐高是吧?”
“你怎么知道?”苏清再次诧异。
谢向元轻笑,微微叹了一口气,拍着苏清肩头语重心长说道:“你第一次当制片人,不要被个人情感左右,你知道这一幕是全剧的高潮,是观众最大的泪点,更有可能是婉铭和景言获奖的关键,你把这个掐掉,到底是对谁好?”
“我...”苏清无语凝噎。
“你只是满足你自己心疼景言的私心,却会葬送许多人的机会,甚至团队的心血,你的路还很长,这是你的第一仗,打好了前途光明,打不好别人只会觉得你糟践了这个团队,当然挨骂的可能是我这个导演,当然你是制片人,我可以听你的也可以不听,你如果一意孤行,现在就可以让工人停下来。”
“抱歉,导演,我冲动了。”苏清逐渐冷静,陆景言自己都愿意去克服,怎么她反而退缩了?
谢向元欣慰地点头:“时间不多了,婉铭回来前必须拍完景言和肖染的戏份,等布景好了就开拍,这几天我教你一些剪片和后期的把控技巧,你愿不愿意跟我学?”
“什么时间不多了?”
“哦没什么,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谢向元咬肌紧了紧,伞柄撑着地面,宛如一把拐杖,他用了多大力气在支撑自己,苏清不知道,她总觉得谢向元哪里不对劲。
“我看着布景应该很快,我们回去摄制组看看。”
“那先感恩谢老师指导?不不不,还是叫您谢导吧。”苏清露出甜甜的笑意,谢向元咧嘴咯咯笑了起来,心情莫名的转好,“随意了,能够合作也是天时人和与缘分,教给你我也愿意。”
苏清挽着谢向元,缓步往宾馆走去,谢向元脚步缓慢,苏清特地随着他步伐行走,不急不躁。
这条安静的小道,仿佛只有二人身影,谢向元侧望苏清一眼,想起了自己可怜的女儿,眼前蒙上了一层雾霭,或许是人之将死,总会悔撼曾经,想起最亲的人。
如果女儿没死,也有苏清这么大了呢?如果身边有婉铭,膝下有女儿,该多完美,多幸福...可惜,这种奢求,只能放到来世了。
楼顶幕景,陆景言眺望远处,苏清和谢向元背影在雨水中渐渐走远,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亲子鉴定结果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为了赶进度,陆景言和肖染的部分戏份拍完了,肖染作为陆景言助理陪同来到附近,她是整部剧重要的配角。
哪怕只是个配角,肖染都虚心请教演技,甚至总会与苏清探讨剧本,两人时常交头接耳,肖染没有架子,拍戏只带一名助理,此次助理生病请假,她竟没找新的。
苏清与她交流时发现,两人很聊得来,肖染对剧的期待和认真程度,让苏清欣赏,几次亲密交流时,被围观拍戏的群众拍下了照片,苏清没想到这些未知的照片,有天会被挖出来,成为她人生第二则八卦。
两天,东来镇的戏份拍完了,可这雨依然没有停下,根据气象台的预报,中小雨要持续一周左右。
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谢婉铭归来,谢向元索性分镜头拍,陆景言拍自己部分,谢婉铭最后与之合成。
独自完成这部分戏很影响戏感,想要尽快投入情境中需要演技,陆景言在雨棚下捧着剧本,沉浸自己,让自己完全进入姚盈角色中,细细感受她的点滴。
她总能在这反复的矛盾和悲伤中,体会到苏清的心情,姚盈得知身世后的彷徨和犹豫,到觉悟想要认母时,却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部分的台词,苏清早已烂熟于心,她写出来的姚盈,何尝不是自己。每次读到那些句子,都会湿了眼眶,尽管不肯对自己承认多年的孤单,让她想念亲生父母,即便知道被认回的可能性几乎是0,却还是忍不住寄予希望。
“景言准备怎么样了?”导演坐在主机位前,用喇叭叫道,他声音很低,没有力气叫出口只能借助扩音器。
陆景言向他作了个OK的手势,她站起身,脱下披在衣服外的大衣,准备进入拍摄中。
“各部门准备起来,道具组最后一次确认安全措施,景言过来上绳索。”
所有人进入状态,准备开始最紧张的一幕拍摄,苏清的心跳突然开始加快,,不仅是期待这一幕,更害怕陆景言无法克服这道难关,秦晓比她还紧张,不自觉地握着她手臂,紧紧勒着。
“等等!”沉默忙碌的现场被谢婉铭的声音打破,车刚到停车场,她就飞奔而来,她风雨兼程地赶到这里,雨水浸湿了眼眶,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助理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累得说不出话。
所有人怔住,目光齐唰唰地望着谢婉铭,她移动脚步,走到苏清身边,一股热液在眼眶里晕开,她望着苏清久久说不出话。
这一眼,陆景言明白了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陆老师明白了,读者也都明白了,就当事人啥还不知道系列,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