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突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也怕陷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她本想转身离开,却迎面遇到主治医生周主任。
“苏小姐,你怎么没进去?”周主任笑脸盈盈,对苏清十分客气,如今她是谢向元唯一的希望,这种肾源本就难找,能够正好在相识之人当中匹配再好不过,思想工作也会好做许多。
本来医院禁止捐赠者和病患接触,但他们本就有交情,周主任便想着当着他们面把这件事落实下来。
苏清确实还没有给最终答案,她是太年轻了,要牺牲这么大,并非常人能够做到。他甚至遇到过拒绝给儿子捐肾的母亲,何况只是朋友之交呢。
“我怕打扰谢导休息。”苏清有些拘谨,周主任笑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随我一起进去吧,有些事当面说比较好。”
他有私心,在这种情况逼迫苏清能够尽快给个答案有些卑劣,可好友命悬一线,他救死扶伤如果连朋友都救不了,他会遗憾终生的。
明明有一条生还的路在前方,他必定要拼尽全力搏一搏。
苏清点头,似乎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何况她确实有点...想念?或者说挂念。于公来说,第一次合作不该有这么深的牵挂才是,于私来看,苏清是晚辈,把他们二人当成敬重的长辈也无可厚非。
可每次沁入心头的那股亲切感,甚至在相处时的舒心,让她有些心慌。
“老谢,你看谁来了。”周主任身后跟着苏清,她冲谢向元笑了笑,“谢导。”
谢向元本来躺着,暗淡无神的眼眸顿时有了光亮,他试图起身,能够好好看着苏清,怎奈身体被吊瓶导尿管那些束缚着,不能有大的动作。
“别乱动。”苏清忙上前两步,“您好好躺着。”
谢向元眼眶微红,竟是一句话说不出口,只是双眸含水,似有泪水打转。这个眼神看着令人心痛,充满渴望和内疚,夹杂着喜悦,很复杂,苏清别过脸,没忍心再与他对视。
“我来看看你指标,老谢。”周主任先为谢向元作了一系列查看。
谢婉铭喜悦地迎上来,“小苏?我们刚正在看你新闻呢?”她喜形于色,她脖子还挂着苏清的那条红围巾,苏清望着那抹红色,鼻子竟酸涩起来。
为什么最近多愁善感起来了?苏清捏了捏鼻间,挤出一丝笑意:“您不会在看清染CP那个吧。”
“是啊,我看网上剪辑的还挺有意思,说起来肖染来做配型我还挺意外,这个丫头看起来胆小怕事,还有这勇气呢。”
“她怕得很呢,生怕要动刀子,我让她别担心,我已经配型成功了,她没机会了。”
谢婉铭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凝望着苏清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苏清想在那深邃的眸间看到点什么,可谢婉铭却将眼神移向了谢向元。
苏清颔首低眉,放在口袋里的手不断地搓揉,她不敢回头看谢向元,不知道那又是怎样的表情,只是病房内忽然安静,唯有周主任不明情况,听到苏清主动提到这件事,趁势说道:“已经将捐肾相关注意和后果都告知苏小姐了,请她慎重考虑,务必早点给我结果,手术多耽误一天就多一重风险。”
“周医生,做手术需要准备什么吗?”苏清问。
“先去做个全身体检,然后...”
“老周!”谢向元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这一声扯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疼,用尽了所有力量。
“嗯?”周主任莫名地望着她。
“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跟小苏单独说几句话。”
“老谢!”周主任怕这一交流适得其反,本想自己从中添一把火,可这老顽固就是不配合自己。周主任没办法,只得听从这个病患,只是他奇怪,为什么自从听到有肾源的好消息,他们二人脸上依然是一片阴霾。
三人之间的沉默制造出了微妙的气氛,最终还是谢向元先开了口,“小苏,你不要捐肾给我了。”
苏清惊讶的抬头,“为什么?”
谢向元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润,脸上的病态好似为他加重了几道皱纹,蓦然间,苏清竟觉得他老了。
他半躺着,平静地说道:“你太年轻了,失去一个肾可能以后会生育不了,伤害太大,不值得。”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一只肾换您一条命,值得很。何况生不生孩子无所谓,我本来也没打算结婚。”从爱上陆景言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苏清的人生不会有婚姻,即使跟陆景言没在一起,她也没可能再爱上别人,尤其是男性,生孩子于她来说,不算什么。
谢婉铭眉头紧蹙,忙说道:“小苏,你可别学我,我是没有办法,你人生才刚开始,怎么能没有孩子呢,再说你父母一定也很希望抱孙子。”
“谢老师!”苏清流动清澈的眼睛,透着疑惑和期待,她望着谢婉铭,眉眼微弯,“您说什么呢?我哪有父母。”
谢婉铭怔住,双指紧紧扣着内掌,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苏清脸上笑意全无,失神的眼睛,呆滞地望了窗外一眼,她走到阳光洒落的地方,长舒一口气,望着二人,笑着说:“我不会结婚的,也没打算生孩子,你们尽管放心,谢导也无需替我不值,我做事但求心安。”
“小苏,我知道你善良包容,可有些事你并不知道才会这样无所畏惧,如果...”谢向元望着她,指尖摩挲着被单,紧张得不知所措,他根本没有勇气说这件事。
谢婉铭屏住呼吸,双手相握,望着谢向元紧张又期待,她渴望苏清知道,又怕面对这个结局。
苏清走近病床边,俯身望着谢向元:“您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的吗?”
“我...”
苏清又看向谢婉铭,苦涩一笑,她不该期待什么,或许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
“没事...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毕竟要动刀子,身上会留疤...”谢向元绝望地躺了回去,疲惫地闭上双眼,每一口呼吸都透着叹息。
谢婉铭亦是松下一口气,两人所有的细节反应都被苏清收在眼底,原来电视剧里面的狗血,与生活中一模一样。如果她大胆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们还真是真情流露呢。
苏清离捐肾只差签名,做完这些她就安安心心的体检等待手术,移植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但想到能换得谢向元几年的健康,她觉得一切都值。
剧组拍摄接近尾声,通知谢婉铭拍摄安排的电话直接打了医院,“我出去接个电话。”
苏清点头,坐在床头的凳子,发现谢向元嘴唇干裂,她用棉签蘸了些水为他浸润,“您安心养病吧,什么都不要想,电影要杀青了,后续宣传让刘导去,相关企划宣传的方案我也做好了,等我们都恢复了再上节目,中间给后期和宣传一点时间。”
谢向元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沉浸在女儿照顾的幸福中,苏清动作很轻,沾水时小心翼翼,谢向元抿着嘴唇,忍不住舔了舔,心里满是感动。
“您渴我去倒水,别舔嘴唇啊,越舔越干。”
“好~好~”谢向元连着说了两声,他慈祥地望着她,满眼的宠溺,诉说着他这些年对孩子的思念和内疚,他只是傻傻的点头,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他能活下来,他一切都要听婉铭和苏清的,他要帮女儿实现所有愿望,他要把她培养成国内最出色最年轻的制片人,他还要补偿这些年亏欠婉铭的情,他想一家人能够永远在一起。
他不会再胆怯,不会再忌惮世俗,不会再顾及其他。缺失的,再补回来,还有机会吗?他望着苏清,眼眶湿润了,怕被她看见自己即将流下的泪水,谢向元侧身面向另一边,装作困倦。
无声的泪水落在枕头上,他悄悄拭了拭眼角,却是唇角含着笑意。哪怕只是想想,也觉得美好。
谢婉铭接着电话回到病房,她走到茶几边找出纸笔,在记录着什么。苏清望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禁露出笑意。
她认真的写着一些重点要注意的事情,忽然向苏清招手,轻声说:“小苏,帮我把剧本拿过来。”苏清低头问:“在哪呢?”
“衣柜里第一个抽屉。”
苏清走到衣柜旁,打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谎言》的剧本,在特别的地方,谢婉铭都做了批注。
优秀的人总比寻常人更加努力,苏清想起了陆景言,一直紧绷脚伤的她,终于感到一点痛感了。
她拿起剧本,一张纸从指缝间滑落,她以为是剧本的书钉掉了,纸业散开所致,可那张纸的内容与剧本不同,那是数据和表格的对比图,下面还覆了几行字。
她好奇地拾起一看,“亲子鉴定结果”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再看DNA标记位点上方,写着两个名字:谢婉铭、苏清
末尾结果栏里写着:99.99%亲子关系
一霎间,苏清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心沉坠得像灌了冷铅,被现实的暴风雨肆意的捶打蹂躏。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拍向自己脸,麻麻的疼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苏?”谢婉铭见她久站未动,忽然想起有个重要的东西与剧本放在一起,忙走了过来,看见她手中拿着的亲子鉴定结果,惊得伫在原地,无法动弹。想了多少个场景,在心里演了无数遍的场景,准备了千言万语在此时此刻一句说不出来。
“孩...孩子...”谢婉铭探手而去,还未落在苏清肩头就停了下来。
苏清瑟瑟发抖的身体,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她愣愣地将剧本递给谢婉铭,宛如雕塑般,面无表情,眼神没有任何焦距,只是愣愣地向门口走去。
“孩子!”谢婉铭终于鼓起勇气追了上去,一把抓住苏清的手,无可奈何地说:“你可不可以听我们解释。”她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从没想过会这样猝不及防,一点准备没有,演过那么多戏,感情始终作不了假。
苏清没有转身,所有的版本都想过,只有这个她不敢深想。从对照片的直觉和二人反应细节来看,她的直觉便越来越强,可发现真相的时候,她还是无法面对。
“对不起,谢老师,给我点时间。”
说完这句话,苏清迅速离开病房,那句谢老师让谢婉铭痛彻心扉,即便知道真相也只会这样叫她。她双手抱臂,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咏安~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谢向元眼睁睁这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只是吃力地向谢婉铭伸出手,轻唤:“婉铭,来我这,”
谢婉铭撑着额头,看向谢向元,仿佛找到了支撑,她起身走到谢向元身边,抱着她,泪如雨下,“她不肯认我们,她一定不想认我们。”
“她需要时间,别担心,没事的。”谢向元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谢婉铭情绪渐渐平复,调整好状态,开始收拾东西,“我要去一下片场,晚上最后一场戏。”
“你去吧,回家歇歇吧,不要每天都赶来赶去。”谢向元心疼地说。
谢婉铭不语,这些相处还能有多久呢,多一分钟都是赚的。曾经说好一辈子不分开,她希望剩下的时光,一秒钟都不要浪费。
从医院里跑出来,苏清几乎飞奔到车里,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大脑一片空白,驾着车往拍戏的现场赶去。
《谎言》剧组某写字楼
姚盈站在落地窗边,望着远处的夕阳,黯然伤神。她想妈妈了,是的,那个朴实无华,因为私心一而再再而三撒谎的女人。她用死守住了对自己的爱,同样也让姚盈背负上了沉重的悲伤。
坐在办公室里,姚盈利索地处理形形色色的案件,四季交迭,她投身工作中,办公桌上放着王琳的照片,她靠着椅子,望着妈妈的照片,发出欣然笑意。
“卡!恭喜陆老师杀青。”
“恭喜恭喜。”
陆景言完成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她与肖染站在办公桌旁与剧组人开始合影,两人穿着律师职业装,气场十足,肖染的脸与律师行业十分匹配,陆景言很看好她的这次表现。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只听见门外有人说:“苏总来了。”
“苏总好。”
陆景言刚抬眸,就见苏清脚步匆匆地跑来,她望着陆景言眼眶一红,几步上前,扑进了陆景言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心最不会说谎,在这种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还是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