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献花的组员止住了脚步,大家都用疑惑的目光望着苏清。陆景言立在原地，只感觉苏清抱着自己有些瑟瑟发抖，想要用力又不敢的彷徨，依赖甚至想要倚靠的渴望，都传到了她的心里。
她只是轻拍苏清肩头,没有说话。
良久,苏清才缓缓道出：“恭喜陆老师杀青。”
她站直身体，眼眶似有泪光闪现,转瞬即逝的忧伤和无助变成喜悦。
“来得太急，忘了带礼物。”苏清想让自己走出被真相困扰的情绪中,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跑过来的,只知道那一刻她只想见陆景言,想要一个拥抱,想要倚靠心里唯一的温暖。
“这里这里，苏总这里有花。”
场务很有眼力劲地把花递到苏清跟前，她笑着接过,“那我借花献佛了。”
“谢谢。”陆景言接过,转手便给了新来的助理吴佩。
吴佩捧着花,一手为陆景言披上外套，“陆老师,天凉，您披件衣服。”
吴佩做事细心，关心照顾一个不少，在秦晓忙碌的这段时间,她成了最靠近陆景言的人。
“这是新来的助理？”苏清第一次见到陆景言带着助理，曾经她只注意到秦晓。
“苏总好。”吴佩半鞠躬，笑起来如花儿般灿烂，露出两颗虎牙，可爱又有些动人。吴佩年龄与苏清相仿，却是刚刚毕业，看起来十分单纯。
想来太复杂和圆滑的人，陆景言也看不上。最重要的是，苏清好像从吴佩身上看到了温予诺的影子，面对吴佩对自己热情的招呼，她只是点头，同时也滋生了不该有的嫉妒。
干嘛要给自己加戏？干嘛要过分解读别人？苏清第一次发现写作的弊端，总是放大一些事情的想象。人一定是秦晓选的，陆景言那么高冷，哪里会轻易接纳一个人。
“苏总，您忘记恭喜您的CP啦。”一旁的肖染助理打趣道。
“是哦，苏总和肖姐姐都快跻身CP榜首了，要不是被耽美压在前头，你们这对的粉丝量要突破女女CP的天际线了。”吴佩也喜欢磕这些，她甚至觉得苏清和肖染站在一起很养眼，还悄悄收藏了两人照片，她很想在现场看看两人互动，捕捉一些猫腻。
陆景言一直沉默不语，也没人发现她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今天的苏清没有什么心情开玩笑，也没有接吴佩的话，反倒是肖染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苏总，今晚我们工作室有个宴会，要不要来参加？”
“不了，最近不适合应酬，我得先去做体检。”苏清果断拒绝，肖染心领神会，她配型成功的事尚未公开，倒确实不方便熬夜喝酒。
肖染凑近她，压低声音：“你决定了吗？”
“就没想反悔过...只不过现在...”苏清想起医院那一幕，无力地扶额，整个人状态看起来很差。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肖染将手抚在她额前，又探了探自己温度，还好正常。这一幕被现场有心之人偷拍了下来，吴佩倒是很想，但她站在陆景言身边什么都不敢，秦晓叮嘱过她，陆景言不喜欢多事啰嗦的人，她也懂得适可而止。
这张照片要是被传到网上，哇塞，肯定又要引起轩然大波了。吴佩两眼放光，抬眸感觉到身旁的凌厉之气，陆景言眸底透着寒霜，整个人的气场好似比之前更冷了。
她一言不发地向换衣间走去，吴佩忙跟上去。
苏清的眼神始终寻着陆景言身影，她避开肖染手，说道：“如果以后票房好了，我们再一起庆功，你先忙。”
“好，说定了哦。”
“嗯。”说完苏清也向陆景言专用换衣间走去，吴佩正拿着她外套等着，拍戏的点滴都需要助理打点。其实对陆景言这样的咖位来说，一个助理根本不够。
可她偏偏不拘一格，不爱跟人多接触，如若不是秦晓最近忙于成立陆景言工作室以及应酬大众口水战，吴佩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陆景言这种正式复出的信号打响后，秦晓便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唯有苏清还站在原地，还沉浸在初识陆景言时的心情里。
她多希望，任何时候自己才是那个能对陆景言嘘寒问暖的人。
尽管这种想法看起来如此可笑。
可惜，她现在连自己的身世都无法面对。
“苏总，您找陆老师有事啊？”吴佩歪着头问，苏清嗯了一声，高冷得让吴佩不知如何接话，本来还想要个签名，毕竟她也是苏清的书迷，可现在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敢，跟陆老师还真是半斤八两呢。
不过好歹人家是制片人，即使同龄也比自己高无数个level，不奇怪，吴佩这样安慰自己后，心里好受多了。
陆景言换衣服用了很久，苏清站了一会，抵不过内心的煎熬和矛盾，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道陆景言在里面发呆，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些所谓的CP传闻，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熟悉得让她害怕，她抱着双臂封闭自己，细细感受苏清每一次拥抱，从最开始安慰自己到现在依赖自己，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感觉开始变得微妙。
她将头埋在双臂中间，抵着腿缩成一团。想起了温予诺，想起每天不得不吃的那些抗抑郁、抗焦虑，甚至助睡眠的安定，这样千疮百孔的她，根本不配去重新开始。
陆景言总这样，在人前风光的拍戏，展露精湛的演技，人后却是颓废，暗淡无光。她累在总要努力让自己保持好状态，做别人眼中的正常人，她想努力也在努力，可这个过程真的很辛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矛盾，想要走出来的心越来越强烈。她只知道每次面对苏清渴望的眼神，无法从容面对，每一次要更近一步时，她便退缩了。
“陆老师~”吴佩敲门声响了起来，同时还伴着她手里的电话铃声。陆景言两部手机，一部用来联系家人看新闻，另一部则是工作以及朋友的专用号码。
陆景言没有应声，吴佩又加了一句：“是谢老师的电话。”
听到谢老师三个字，想起苏清刚刚奇怪的情绪，陆景言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忙打开门，接过手机，“谢老师，您说。”
“景言，小苏都知道了...”电话那头是谢婉铭无可奈何的声音。
陆景言微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苏清，她看向吴佩，用嘴型问道：“苏总呢？”
“走了~”吴佩轻声回答。
陆景言眉头蹙得更深，电话那头谢婉铭声音有些低哑，她将苏清如何看到亲子鉴定结果的事告诉了陆景言。
“景言，我晚上还有戏，算着你今天杀青了，能不能帮我照看好小苏，我有点担心。”不觉得间，陆景言成了谢婉铭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也只有对她能够倾诉苏清的一切。
“我知道了，谢导还好吧。”
“他不愿意接受小苏捐肾，不过想来现在小苏也未必愿意，或许这次合作结束后，她都未必想见我们。”隔着手机，陆景言都听出了谢婉铭的难过。
“她不会这样的，您应该相信她的为人。”
“可是...”想最糟的结果，不过是怕面对现实，谢婉铭何尝不希望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
“您放心拍戏照顾谢导，我去找她。”
挂完电话，陆景言褪去拍戏的职业装，换上藏青大衣，高跟短靴，松散的长发，烫着蓬松的纹理，慵懒地垂挂肩头，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最美的街拍。
多少次，吴佩都秒变花痴，贪恋着陆景言的颜值无法自拔。她一定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陆景言私人助理。
苏清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走在宣安的各大街道，她关了手机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她总不能遇到困难就指望别人拉自己出深渊，她总不能将心理的障碍再附加在陆景言身上，给她添堵。
陆景言能复出拍戏不易，从克服晕血到面对恐高，不惜受伤也要站在恐惧的顶端，她又怎么能这么脆弱。
不就是身世吗...不就是在脑海中写过无数次的剧本吗，不就是在每本书里都会赋予主角的东西吗？
可这些变成现实了，她却接受无力。
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一个人，亲生父母忽然出现得始料未及，又是这么得传奇，苏清根本不敢想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不是处在梦境中。
不知不觉，她将车开到了刚踏入编剧圈的地方，南嘉的青柠社。青柠社在一条不起眼的道路上，是一间装修很文艺的工作室。当初她还没有毕业就被南嘉看中，亲自培养成编剧，南嘉是她的伯乐，为她打好了所有基础，同时她也付出了许多，当了很多次枪手，失去过机会。
这是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幻想可以与陆景言合作的地方。初冬的萧条让青柠社的门口也显得寂寥起来，往日这里面几个人很欢脱，今天却空无一人，牌子上写着：停业
怎么可能...苏清记得青柠社如日中天时，剧本脚本接到手软，业务多得做不过来，如果不是南嘉对原著和剧本有判断力和敏锐的洞察力，青柠社不会成为娱乐圈第一家且唯一一家编剧工作室。
发生了什么事？青柠社倒闭了？门上的锁甚至有些上了锈，自从在别墅区那次见到南嘉，她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消息。
可可划破手，陆老师住院，谢导生病，这些对南嘉都是很重要的人，他竟然都没有现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清有种不好的预感。
开车兜了半天，苏清亦偷懒了半天，本想投身工作中，可她无法心平气和地去处理一切，索性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事情，总忍不住回忆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谢婉铭和谢向元时的情景。原来没有所谓的一见如故，也没有没来由的相像，她甚至忍不住点开谢婉铭网上的资料，找出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和自己对比。
还有什么比科学验证法更加可靠的，苏清望着手机里谢婉铭与自己神似的样貌，觉得可笑。做这些干什么呢？去找违背真相的事，还是她不愿意承认父母的存在？
可叹的是，谢婉铭对她一直像母亲般的存在，谢向元对她专业上的指导已经不仅仅是师父这么简单，更像一个父亲，苏清想到这些就心酸，替自己也替他们。
多讽刺，明明作为旁观者时同情谢婉铭的遭遇，也能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可当自己变成当事人时，她却不能适应，不能面对。
她甚至试图对着空气叫一声妈妈，却叫不出口。妈妈，爸爸，别人口中稀松平常的日常称呼，于她来说，竟这么陌生。
回到小区，已是傍晚。走到楼下，苏清无力地抬头看了看楼上，没有灯火，顾蔚然不在，没有家人的家，或许从来都称不上家，只能叫住的地方。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不想回去。前方是小区里的散步小道，一眼看不到尽头...
昏黄的灯火，照着小区里的青石小路，有个紧随其后的脚步，一直跟着她。苏清住的小区虽然不是顶级豪宅，物业安保却也会认真登记每一个进出访客，不可能出现尾随者不发现吧。
苏清加快脚步，后面的人也加快，她停下后面的人也停下。
难道是小区里面的变态？苏清走到保安离岗亭比较近的地方，转过头，那人躲在了路灯后，她呵斥道：“你再鬼鬼祟祟我叫保安了。”
路灯后的那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压着声音说道：“别叫别叫，是我，小苏。”
声音如此熟悉，他从灯光下走来，苏清才看清了脸，“师父？”
南嘉留起了胡须，比起曾经的儒雅和干净，现在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毫无衣品可言，如果不是因为声音熟悉，苏清不敢相信这是她曾经敬仰的师父，影视圈第一编剧南嘉。
“你怎么...”
“那个小苏，我想...让你帮帮我。”南嘉有些耻于开口，他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眼眶深陷，人也消瘦了许多，很像多日没有睡觉的人，没有半点精神。
苏清皱眉：“你说。”
南嘉嗅着鼻涕，用袖口擦了擦，苏清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还是她认识的南嘉吗？
“我，我想跟你借点钱...”哪怕是难以启齿，他也要说明来意。
苏清想到白天关门的青柠社，猜到他可能是遇到了困难，可这些年南嘉的积蓄应该不少才是，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窘困。
“你想要多少？”
南嘉竖起三根手指。
“三十万？”
“三百万。”他彷徨地望着苏清。
“三百万？”苏清惊讶地笑了，“师父，你是遇到什么大困难了？”
“你别管我那么多，这些年我帮过你，教过你许多，但也利用过你，不过是相互有所得而已，你我心知肚明。你现在当了制片人，制作班底这么强，将来电影一定大卖，三百万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你的网站签约影视出版每天收益都很高，这点钱你拿得出来。”南嘉说话带着喘息，好像很辛苦，眼角还会流出水来，他总是用手去摸脸，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跳动，时不时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就算拿得出三千万那也是我的钱，师父，你这个样子可一点不像请求呢？”苏清不喜欢他语气里的理所应当，哪怕南嘉说的是事实。
她自问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也是一个有恩必报之人，当初她离开青柠社就跟南嘉断了关系，说清了一切。可她清楚得很，没有南嘉，确实没有她的今天，她心里一直留着一份感激之情。
今天看到南嘉落魄至此，她不明缘由，心情很复杂。
“算我求你，就这一次，借我点钱，我真的需要，我会没命的！”南嘉上前几步，语气几近哀求。
苏清从来没见过这么低声下气的他，曾经的骄傲与才华呢？
她平静回答：“现在剧组拍戏正是用钱时候我没有这么多，而且动用三百万就要惊动财务，还要去银行预约，师父你应该明白，一旦走公账这笔钱我就必须对公司有所交待，手续繁琐，看你这样子也等不了那么久。”
“那，那你能支出多少？多少都可以，三十万也行啊？”南嘉顾不了那么多。
他越这样苏清越觉得不对，可她也不忍心拒绝得彻底。她拿出手机，查了查自己私人账户，南嘉一脸期待望着她。
“最多给你三十万，你要就拿去，不要就算了。”
“要要要，你快转给我。”南嘉拿出手机，立即将转账号发给苏清。
苏清望着他，无奈地摇头，“师父，你有空去看看可可和伯母吧。”
南嘉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紧紧握着手机，等着三十万到账。苏清没有犹豫，那是自己准备换车的私房钱，她始终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想到南可，想到曾经共事时的种种和南嘉对自己的照顾，她愿意帮他最后一次。
“叮~”转款终于到账，南嘉兴奋不已，转头就走。刚走出几步，他又停下脚步，转头深深看了苏清一眼，“小苏，谢谢你，麻烦你以后照顾好景言和可可。”
苏清上前几步，追问道：“你去哪？你联系一下陆老师吧。”
听到陆景言名字，南嘉湿了眼眶，他怎么会弄成今天这样，想到这里，他便痛苦不堪，可太迟了。
“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还有你小苏，师父对不起你。”
留下这句话，南嘉消失在了夜晚中，苏清没想到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跟南嘉对话。
世事无常，人心总会随着环境而变。她不知道究竟是南嘉变了，还是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从此她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被南嘉这么一搅和，苏清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她终于决定回去。只是当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卧室微弱的灯光。
顾蔚然在家？
“老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俭了？”苏清换好拖鞋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房间里的人缓缓走出，站在沙发边旁，望着她，挂起轻盈的笑意：“晚饭吃了吗？”
“没有。”苏清双目紧闭，回答完倏然睁开，愣愣地望着站在沙发边上的人，不可思议地轻喃：“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