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太熟悉这个声音,如果不是日思夜想,魂牵梦萦,苏清不会觉得自己此时在梦境中。陆景言背对着卧室隐微弱的灯火,五官有些模糊,躺着仰望她时,远得不可触及。现在回想起学生时代对陆景言的痴迷,或许就参杂着不纯粹的因素。
否则,怎么会用尽所有的力气,只为靠近她。
陆景言微微俯身望着苏清,V字领将锁骨愈加明显的凸出,细长的脖颈白皙如玉,幽深的瞳孔透着动人的柔光,长发随着弯腰的姿势从肩头滑落,倾泻而下,说不尽的美丽高雅,高贵绝俗。
苏清晃神了,无论何时的陆景言,总是那么端庄优雅,总有光芒加身,让她深陷其中。一时间,她忘记了回答陆景言的提问。
陆景言伸手,食指点了点苏清的眉心,没有用力,却足以让苏清有触感,“我问你吃晚饭了没有?”
“嗯?没吃。”苏清抚了抚额,对陆景言靠近忽然红了脸,原来不是梦,她这样躺着未免太不礼貌,便想坐起。但她又处在半懵圈的状态,以至于起来时过于用力和迅速,撞到了陆景言的前额。
“对不起!”苏清想要去揉一揉她的额头又觉得不妥,自己疼得不行,真是丢脸丢大发了,每次在陆景言面前表现得像个傻子。
她甚至怕陆景言发现自己脸红,毕竟那温热之气已经弥漫至耳根,真不知道中了什么毒。
陆景言眉头不曾皱一下,只是轻轻抚摸两下,望着她沉下脸色。
苏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撞疼你了?对不起嘛,你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家里,我当然有点震惊了。”
“你当遇鬼了是吧。”
“那,有陆老师这么美的鬼在,也不至于害怕,我这不是怕自己做梦么。”牵挂的人无论何时出现,都是一种惊喜,内心压着的兴奋根本无法表达,说心花怒放也毫不夸张,只是苏清不习惯过于大起大落。
陆景言依然没有笑意,表情严肃,气场冷得让空气仿佛凝结成冰,她轻瞪苏清:“为什么要关机?”
苏清这才想起清静了一下午,手机不曾拿起过,“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冷静,想静一静。”
“那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吗?你不知道现在人与人联系唯一途径只有手机吗?”陆景言的声音稍大,透着担忧与关心。她去了苏清的公司,去了居住的公寓,问了能够询问的所有人,最后没办法才来到她家里,找到顾蔚然。
她根本不知道苏清会不会回来,只是想着在这里等着总归有希望,这一等就是三小时。
“我只是有些无法面对的事,以后不了,你别生气...”苏清扯了扯她衣角。
陆景言气场微敛,又问道:“午饭吃了没有?”
苏清摇头。
“早饭午饭都不吃,你是想渡劫还是想升仙?”
“陆老师,渡劫要被雷劈呢,我可不想...”
“你...”陆景言抬头就要点向她额头,苏清忙挡着,“我两顿没吃饿得很,再打我就彻底蔫了。”
陆景言的手悬在半空中,最终竟是挽起了袖口,向厨房走去。
灶台整洁,就连油烟机都是崭新的,整个厨房看起来很久没开过火。陆景言打开冰箱一看,泡面、酸奶、可乐、巧克力......
“那不是我买的,是顾蔚然的,真的!”苏清赶到厨房,忙解释。
陆景言不语,拉开头顶的储物柜,惊呆了!各种味道的薯片,桶装的、袋装的,番茄味、烧烤味、黑胡椒味...几乎囊括了薯片的包装品种和口味类别,整个柜子整齐地堆放着,本来还想找个炖锅,看看能不能就地取材,好歹炖个汤或者煮个粥也行吧。
“这...”连苏清都觉得震惊,“顾蔚然可从来不吃薯片,我就更不喜欢了,真是奇了怪,家里弄这么多薯片干嘛?”
陆景言望着那堆薯片,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或许她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反正不是为我,家里又没别人,她为谁?”苏清疑惑不已,“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顾蔚然去哪了?”
“云舒今晚应酬喝多了,她被叫过去接驾了。”陆景言说话间没有停止翻找,好不容易在抽屉里找到一包挂面,又在冰箱里找到仅剩的一颗鸡蛋,在她们家里做饭真是太难了。
“嘿,现在顾蔚然对狐狸精是随叫随到,俨然已经不同以往了。”
“狐狸精?”陆景言眯起双眼,“你是在说云舒吗?”
苏清扶额,避开陆景言眼神,拿起汤锅去放水,转移话题道:“啊,我要吃上陆老师煮的面条了,我一定是拯救过全人类,才能这么幸运。”
陆景言白了她一眼,忙活着手头事,煎蛋、调味,每个步骤都十分讲究,苏清除了会搞卫生,对做饭是半点觉悟没有,所以被无情地轰出了厨房。
苏清坐在餐桌旁,隔着透明的移门,望着陆景言忙碌的身影,幸福感油然而生。她撑着下巴,视线渐渐朦胧,厨房听说是荟聚幸福的地方,许多人对妈妈的饭菜有着执念,她却没有。
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为自己特地下厨,这个冰冷的居所好像有了点家的烟火气,生活也有了温度。
如果她也能吃一次妈妈做的饭...想着想着陆景言的身影竟变成了谢婉铭,桌旁还坐着谢向元,他正笑脸盈盈地看报纸,等着晚餐。而她在一旁虽然碍手碍脚,却没有被嫌弃,时不时偷吃两口菜,也不会被责备。
谢婉铭永远会温柔地对她笑,任由她肆无忌惮地任性,包容她的一切。
一家三口,再平常不过的幸福,只能定格在苏清的想象中。幻想被现实狠狠一击,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趴在手臂上,让衣袖吸去眼角的湿润。
“怎么了?这么早就困了?”陆景言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从厨房走出,苏清趴了几秒才抬头,挤出一抹笑意,“我这么年轻怎会怕熬夜,饿伤了...”
陆景言将面端到她跟前,体贴地将筷子也对齐放好,“饿就趁热吃。”
“你不吃吗?”
“你以为娱乐圈那些女人的身材是怎么保持的。”陆景言轻描淡写说着,她经常不吃晚饭,如果不是健身锻炼的必要性,她很少吃这种碳水含量高的食物。
“那你不饿?”
“习惯了。”
“难怪在你家没怎么见你吃过东西,当公众人物也挺辛苦的,不能吃美食,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苏清望着这碗面,竟下不去口。
她舍不得,舍不得破坏这面的美好,也怕这一口下去后,她会变得贪心。
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入口中,鼻子酸涩起来,涌起莫名的感动,心底的渴望被唤醒,她贪心了吗?她多想这些能成为日常,能够这样跟陆景言在一起,也能够偶尔跟谢婉铭他们相聚...
她真的贪心了,她在想什么呢?过于美好难道不会变成过眼云烟吗?她怕是没有这个幸运和幸福吧。
“好吃吗?”陆景言问。
苏清点头,不敢说话,怕过多的言语让她情绪崩塌。
望着苏清千愁万绪,陆景言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心思这么重也不跟自己说,不相信自己还是习惯了自己忍下一切,她没说陆景言也没问。
要不要告诉她,苏清在吃面的过程都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她本来就知道?她跟谢老师关系这么好,谢老师会不会主动告诉她?
如果她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苏清心不在焉地吃着,不知不觉一碗面连同汤吃得干干净净。
这么简单的一碗面,陆景言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比她吃过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想来心情所致,苏清望着她,欲言又止。
陆景言却先开口了:“电影虽然杀青了,但我还没从姚盈身份中走出来。”
苏清顿了顿,“姚盈失去了母亲。”
“是啊,她失去了母亲,原本她有机会叫一声妈妈的,可因为骄傲因为怄气因为过不去自己那关,她留下了一生的遗恨。”陆景言语重心长,似有所指:“其实王琳错了吗?她违法肯定是错了,她丢弃孩子不闻不问那么多年,自然也不对。人这辈子不可能不犯错,法律不会饶恕她的罪过,但是爱可以,你说对吗?清清?”
“陆老师...”苏清怎会不明白,剧本是她写的,她太懂王琳的心情,更懂姚盈的心,那些深度的刻画,感人肺腑的描写都写出了她的内心。
正是这番话,让苏清确定陆景言知道这些。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有什么资格替谢老师说出这些。”陆景言轻叹一口气,“在这件事情上,旁观者都没有言说的资格,我想你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感受。”
“我知道...”经过这一天的心情反复,苏清平和了许多,她很清楚自己会怎么做,至于相认和其他事情,她暂时想不了那么远。
陆景言露出欣然笑意,她从没担心过这件事会有什么恶劣的结果,苏清的性格她很清楚,对世间的一切充满善意,即使有那么点封闭自己,也总会包容着别人。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陆景言看来电是秦晓,就知道可能有急事,或者是找南嘉那件事有眉目了?
“怎么?”
“又来要钱了,这次欠了五百万,越来越离谱,这样下去还得了,这可是个无底洞啊景言,这南嘉自己赌钱就罢了,为什么要留我的联系方式来找你要钱,简直了。”电话那头秦晓焦头烂额,南嘉人没找到,倒是被借贷公司找了两次,说他欠的五十万到期了,却找不到人。人直接找到天凌扬言找陆景言,如果不是秦晓摆平这件事,恐怕要惊动凌二小姐。
“五百万?”陆景言也惊讶这个数字的庞大,赌徒的心里她理解,却没想过这些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是啊,你又不是冤大头,你帮他养孩子还得还债,这还有天理吗?他自己非要跟着凌家三房二公子鬼混怪谁呢?那凌商雨什么条件,人家有家底可以挥霍,他呢?一个破工作室现在还倒闭了,景言你听我说,别管了,这件事你一定不能参合其中,被凌总知道就麻烦了,毕竟凌商雨是她弟弟。”秦晓越说越激动。
“先把这笔钱帮他还掉,最后一次。”
“不行,这些年你做公益没多少结余,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挥霍,回头难不成为他卖房子?”
“你听我的,先还掉这次,其他容我想想。”
“景言!”
“就这样。”陆景言果断地挂了电话,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上次南嘉把南可托付自己时她就觉得奇怪,有什么理由要把孩子从身边支开?
苏清敏锐性惊人,她试探性地问一句:“你不会在帮师父还债吧?”
陆景言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今晚见过他。”
“在哪?”
“就在我上楼前,他来跟我借钱,要三百万,我没有那么多,给了他三十万。”
陆景言拧眉:“你怎么就没留住他,我很多事没搞清楚要问他。”
“师父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不会是染上什么赌毒吧...”
“他沾赌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景言无奈地摇头。
苏清虽然大胆地猜过,但却没想到是真的,“师父那么理性的一个人,怎么会沾上这种东西。”
“这要从可可的妈妈说起...”陆景言娓娓道来。
原来在南可妈妈怀孕期间,她就知道南嘉跟着那些富二代进出赌场,开始是为了应酬陪玩,后来自己也觉得有趣便一步一步堕入深渊。青柠社早已外强中干,当初南嘉窃取苏清的作品,用她当枪手使也因为他缺钱,需要补欠下的巨额赌债。
她临终托付陆景言一定要照顾好孩子,她怕南可跟着南嘉没有未来,甚至最后走上不归路,于是陆景言便认了南可做干女儿,等孩子咿咿呀呀学语时,省去了干妈的叫法,直接把陆景言当成自己的妈妈。
她跟南嘉不是隐婚关系,只是南可的存在曾经让苏清看清了自己心意,因为吃醋,因为以为陆景言是“师母”般的存在,她才在伤心欲绝下发现自己爱上陆景言的事实。
陆景言宁可牺牲自己名誉也不解释南可的由来,更加不在乎会受到的牵连,一心保护孩子,也为南嘉这个发小尽力而为。
相比之下,自己遇到的那些事,比起陆景言的宽容和隐忍,又算得了什么?可笑的是,自己曾经那么较劲这些隐匿的事实。
“戒赌其实不难,只要能找到他,我就有办法让他戒,可我怕的是...”陆景言忧心忡忡。
“你怕他吸//毒?”
陆景言点头,“如果走上这条不归路,那谁也救不了他。”
“希望他没有...”苏清想到南嘉流着眼泪水,擦着鼻涕,萎靡不振的样子担心不已,那会不会就是毒瘾发作的样子,会不会...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陆景言拿上大衣,瞟了一眼桌上的空碗,“自己把碗干净,下次可不要让我看到泡面。”
“我还有下次吗?”苏清双眼放光。
“看你表现。”
“那我送你!天色这么晚了,你一个大明星回头被人认出来太麻烦。”
陆景言摆手,她看一眼手表,司机的电话便来了。
“司机在地下车库,你别送了。”
“我不,我就要送你到楼下。”
拗不过苏清的执着,陆景言只能同意,所幸路上没有遇到左邻右里,电梯直达车库,苏清依依不舍,却也无法留住她。
能够吃一碗热汤面,看到她在视线里待了这么久,已经很幸福了,不能贪心。不能因为想拥有就一定要得到,陆景言有自己的世界,她能够靠近的地方,离心脏处还很远。
什么时候可以跟温予诺一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不可能吧,人的心那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苏清只要想到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会这样爱着陆景言,便觉得温予诺会永远存于陆景言的心间,每次想到此都忍不住心酸,她羡慕温予诺,连嫉妒都不忍心。
这样的人,自己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电梯里安静不已,就如曾经那样,可心情却早已改变。
最后,在上车前,陆景言才回眸看向她,问道:“明天谢老师杀青,你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就好。”留下这句话陆景言上了保姆车离开了,苏清站在车位前许久,一直到汽车的尾灯消失在了视线内,她才舍得收回视线。
反反复复郁闷了一天,她该收拾好心情迎接新的明天。
而明天,她将以什么身份面对谢婉铭和谢向元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病初愈的我穿上了秋衣秋衫,大家记得加衣服,降温了,北方都下雪了